他在大山裡捕食獵物從未浪費,骨骼皮毛通通塞進嘴裡。掠食者都這樣,虎豹豺狼不會不幫這馬匹收屍,會用利齒尖牙好好招待。
“也對。”馬妖讚同地點頭,突然哭喪起馬臉。
“給我收屍的小母駒也會被吃。”
這馬的腦回路異於常人。
哭喪完它正色起來。仔細瞧見這瘦弱男孩,總覺得有些麵熟。好像確實有點眼熟喔,它想著又仔細端詳起男孩那張臉來。下一瞬間大驚失色,漆黑的馬臉都跨成煞白。這……這不是兩年前那個奇怪的男孩嗎?馬妖蹄子反射彈起,整個魁梧馬身顫了顫,養尊處優的馬肚子肉抖三抖。
哪怕隻見過一麵,黑馬仍然記憶深刻,當時男孩是朱家人的小廝,做了許多年了,幾乎從小時候就給人家買了回來。原本是因為朱家小子缺個伴,看著順眼帶了回來,好像還打算當個陪讀培養,後來發生了什麼黑馬不知道,隻曉得這男孩後來挺受信任,被派來照顧它。
但接觸瞬間那股襲來的感覺太恐怖了,魔神一般,壓抑到它無法呼吸,下意識揚起蹄子踹了過去。
給人家腿打斷了。
說來這事讓馬妖蠻愧疚的。
現在這尊魔神大爺又完好無損地回來了,站在它麵前,那對妖異的金色眸子注視著它,散發的氣息比之大妖。
“認出我了?”
“爺,小的怎可能認不得您這位爺呢。”馬妖賠笑。
本來它不會這諂媚臉,好在這幾年跟著朱家老爺出去風風雨雨,人情世故學了不少,自認為馬腿子它當的相當合格。
“你對這附近地域了解多麼?”李熄安無視那張馬臉,隻是問問題。
他蛟生地不熟,真的是地不熟。從太行到昆侖好歹是在一張地圖上,這瑤池夢境讓他跨越數千萬年來到九州,男孩的記憶裡又並無其他有用的信息。李熄安現在需要個能帶他奔走大地的向導,如今失去蛟龍身軀,男孩的體魄甚至沒有踏上修行路,太羸弱,讓他自己趕路不現實。眼前這馬不錯,如果還精通周邊地理,他認為可堪一用。
“爺,小的早些年沒有在朱家時,可是遊曆大江南北。這周邊地域,可以說是皆在心中,爺您問塊旮旯地小的都能答上來。”
“如此厲害?”李熄安側目。
九州按照青鳥的說法,地域寬廣到無法想象,這和崛起生靈半斤八兩的馬妖說自己遊曆大江南北?
馬妖點頭,心道這回算是不用遭災了,甭管眼前這位小爺要乾甚來,它知無不言,趕緊把他忽悠走。
“挺好。”
聽到男孩的讚同,馬妖神色更肅穆幾分。就等著接這位爺的問題。
“你家主人花了多少錢買你回來?”
馬妖遲疑,隱隱感覺這個問題不對,可麵對那對金燭眸子,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
“黃金百兩!”黃金百兩買一匹馬,就算馬匹神異,錢也不是這麼個糟蹋法。所以馬妖挺驕傲的,證明自己有著充分的商業價值。
卻不料它聽見男孩輕聲嘀咕。
“這麼便宜?”
什麼?便宜?什麼叫這麼便宜?馬妖震怒,又在那對眸子下縮了回去。
李熄安把手搭在馬廄旁的鐵器上,一握,竟然在鐵器上留下個拳頭大小的坑。
然後馬妖看呆了。
一顆顆金子從男孩的指頭縫裡灑下,眨眼鋪滿它平日飲水的大桶。
“應該還有多的,當做補償費好了。”李熄安拍手。
“爺!”馬妖哭喊,見男孩來牽韁繩的動作,往後避了避。
“您不會要帶我離開朱家吧?”
“不願意?”
“不願意。”馬妖腦袋晃的跟撥浪鼓似的。“不滿爺說,您說便宜是將我視為妖來的價錢,可在這家人眼裡我不是妖,單純是匹神異駿馬。他們用黃金百兩買回了我這匹普普通通的馬,所以問我現在不是妖,單純是匹跑的快長得壯的馬而已。我不想再回到從前的日子了,在這裡當當馬車的苦力工挺好,其實都談不上苦力。這家人,沒哪點苦了我。”
李熄安凝視馬妖很久。
馬妖罕見地敢於與他對視,他在馬妖臉上看見了堅定,十足的堅定!
從那張馬臉上李熄安看出了對方做好他暴起將其殺之的覺悟。
突然間,兩者都安靜下來。
然後被一聲輕笑聲打破。
“你其實很怕。”
“怕!”
“怕什麼呢?怕死在路途上嗎?還是怕我現在殺了你。”李熄安隨意地坐在馬妖麵前的地上。
“都怕!”馬妖嘶鳴。
“如果都怕那不妨問問你究竟渴望什麼,渴望在人類家族裡混吃等死,妖都不做,還是奔騰在天地間,當顆逆行的石子。”
“我是馬……”
“不,你是妖。你先得是妖,然後才是馬。”
馬妖徹底垮了,它俯首盯住地上坐著的男孩,對方的背脊挺得很直,像把劍,馬妖不禁想著,若這是真是把劍,開鋒之日定當銳利無邊、直指蒼穹。
曾經它見過的人都是佝僂著背的。
誰都是如此。無論是院子裡的雜役,還是守門的侍衛。富甲一方的朱家人亦不可避免,隻是他們的佝僂的對象成了爬得更高的貴人。這男孩在兩年前的那一麵中同樣佝僂著,那模樣比它還不會怎麼用兩隻腳直立走路。但此刻這男孩他挺直背脊,既不蔑視也不諂媚,好似視萬物等位,他自己同樣是萬物之一。
不然哪還有這麼多話與它交談。
看不順眼滅殺,看得順眼強行掠走就好。至於給朱家人的補償,屬實想太多。
馬妖沉默。
它不願重歸修行路,是見慣太多這樣的事,累了乏了,在修行路裡做個妖物不如給凡人架馬車來的痛快。
修行修行,滿口的仁義道德,一心的寶物機緣。
都是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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