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直出事後,他也曾擔心過妹妹,派人回過真定,打算探探底,奈何鄭家的太夫人已經封了院子,他派去的人畢竟是外鄉人又是鄭直的人,不好太露骨,所以直到如今,他都不曉得李氏死了。
鄭直瞅著李主簿的背影,歎口氣,疾風知勁草,謝國表如此,李主簿也如此。他沒想到,這兩個最不被看好的人,一個為了他用命報答;一個在危難之際,匆匆趕回來,協助邊璋穩住局勢。李氏的骨灰必須取出來重新安葬,就葬在……二娘的墳旁吧。
拿起桌上,剛剛李主簿向他舉薦的臉色,葉良輔,又是葉良輔“千戶,王增咋樣了?”
“年前好好的,年後俺沒顧上,等得了五郎周全的準信,再去讓人察看,發現人失蹤了。”朱千戶也不推脫“俺有愧所托。”
“這是啥話。”鄭直直接道“當初俺隻讓你負責家裡,其餘的本來就不該你管。”朱總旗進京後,就負責王增這一塊,奈何與田文勝等人慘死在荒郊野外“終究是俺的錯。”不等朱千戶辯駁,抬手阻止“令堂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拉扯大你們兄弟。你定親也不短日子了,過一陣,回鄉,早點成親。”
“俺沒講。”朱千戶沉聲道“五郎進去的第二個月,家裡送來信,那邊的小娘子沒了。”
鄭直苦笑。
三月二十二,一大早,許久不見的六太太登門了。對方相比去年,成熟,穩重了很多。看到鄭直如今的鬼樣子,並沒有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而是悠悠道“十七陪我去看看十娘子。還有兩位姐姐。”
鄭直應了一聲,雖然這相當的不合規矩。不講旁的,男女大防就會惹人非議。好在如今帝後又和好如初,再加上這院裡都是鄭直的人,也沒有人反對。三奶奶直接吩咐臘梅招呼跟著早兒,晚兒。六太太是曉得十娘子很多事的,想來應該是有些事要講。
六太太看著步履蹣跚的鄭直,這才留意到對方的雙臂,臉色有些難看,待看過沈敬憐和祝英台後,走進十娘子的靈堂,開口詢問“他們對你用刑了?”
“怨不到人家,是凍得。”鄭直平靜的站在一旁,看向十娘子的靈位“六太太有話直接講吧。”
“我口渴你……”六太太卻突然顧左右而言它,話沒講完,才記起鄭直的雙臂,沮喪道“是我害死了錦兒,是我害得你成了如今的模樣,是我,是我,都是我。我幫著江侃調監的,倘若不是這樣,一切都會不一樣。我也想補救了,我幾乎每個月都進宮求皇後出麵為你求情,可是她不願意。因為你姓鄭,該死的鄭旺,姓什麼不好……”
“這不怪旁人。”鄭直微微一怔,瞬間懂了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比如那個李良為何窮糾於他。為何他的案子一拖再拖,一變再變。
開始是劉健的報複,不過可能也隻是教訓鄭直,打算拖到會試結束。可之後,帝後失和,他就成了禦座上那豬玀的出氣筒。對方也許指著皇後因此服軟,奈何豬玀選錯了人,因為他姓鄭。
誰能想到,皇後是個小肚雞腸到極致的人,就因為和宣稱是太子外祖的鄭旺同姓,人家竟然袖手旁觀。這一對公母是在拿鄭直拚狠,在他們眼裡,隻有他們的兒子,女兒才是人。哦,應該再加上張家人。至於其他人,哼,恐怕就連那頭豬玀的一眾兄弟姐妹也不算人吧。
既然馬上就能夠回到過去,鄭直索性講的透徹“這一切都是因俺而起。”
六太太抬起頭,看向鄭直“你昏頭了,關你何事,我知道你是無辜的。”
“不。”鄭直恭敬的向六太太行禮“英台之所以求到六太太跟前,是俺向江解元出的主意。”
“你……”六太太臉色頓時難看,甚至憤怒“為何害我?”
“俺無心的。”鄭直將事情的原原本本講的一清二楚,當然旁的絕不講。比如他和江侃合夥放水,然後殺葉秀文的事“太太放心,俺已經給太太準備了一份產業,保證太太日後衣食無憂。”
“你要做什麼?”六太太臉色陰晴不定,一直盯著鄭直。
“俺不會做傻事的。”鄭直再次行禮“俺曉得這次六叔做的讓太太失望,若是太太有旁的念頭,俺也不會勸得。”
“……”六太太沒有吭聲,靜靜的坐了下來。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直到早兒和晚兒進來掌燈,六太太才驚覺鄭直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走了。看看十娘子的靈位,她帶著早兒,晚兒起身向外走去。剛剛走出東院,遠遠地看到鄭直走向二門,六太太心中一動,趕忙跟了過去。
鄭直今日很奇怪,是良心發現,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六太太早就聽人講過詔獄的種種恐怖,之前隻是當做鬼故事在聽,如今信了。那樣一個男子竟然跟換了一副麵孔般。
看到鄭直上了一輛馬車,六太太趕忙也上了自家的馬車,催促車夫遠遠跟著對方。
“東家,後邊有人跟著。”賀五十低聲對著門後講了一聲。
鄭直皺皺眉頭“甩掉它。”因為孫漢也隻能講一個大概的地方還有時辰,所以他們今夜必須要準備周全,真的沒有工夫耽擱,心裡沒底的鄭直選擇息事寧人。
賀五十應了一聲,專門挑著人多的地方跑,幾次之後終於甩掉了對方,接了孫漢之後,直奔東城。
“應該就是這一帶。”孫漢和鄭直摸著黑來到一條大路旁下了車,直接走小路。為了照顧腿腳不便的鄭直,孫漢走的並不快“他講是在一條十字路口。”
鄭直應了一聲,留心周圍,本來跛的厲害的腿,慢慢恢複了正常。隻是因為天黑,孫漢並沒有留意到。
二人小心翼翼的向前搜尋,很快前邊的路漸漸寬闊起來。因為這裡都是廢棄的官倉,白日間都很少有人來,因此漆黑一片四周靜的嚇人。
“啥時辰了?”鄭直再次看了眼四周。
“二更天了。”孫漢瞅瞅月光,大概估算了一下“要是……”不等講完,脖頸遭到鄭直的重擊,栽倒在地。
“軍寶,彆怪俺,兩個人一起走,萬一出了差錯,就沒有人能幫俺的孩子了。”鄭直嘮嘮叨叨的探探對方鼻息。獨自一人向前走去,走到路口突然停下腳步,正要向後張望,他的麵前陡然出現了一麵明晃晃的光鏡,幾乎一瞬間將鄭直吸了進去。
再睜開眼的時候,鄭直精神一陣恍惚。直到懷裡有了動靜,才留意到竟然是那個坑了他的小娘子,頓時嚇得汗毛林立,全神戒備。
二人就這麼互相對視,直到另一側,同樣傳來動靜才結束。
小娘子立刻閉住了眼,鄭直翻身壓住對方。
“明個兒是最後一日,奴的身子不能有傷。”小娘子終於裝不下去,含羞忍辱提醒一句。
鄭直瞅了眼他完好如初的雙手,垂在對方胸口的黑發,冷笑“挺好的,俺給他準備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