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個兒夜裡的事。”年三十一早郭帖就送進來消息,前街曹家的大女婿唐有才沒了。因為十一姐的關係,鄭家也要有所表示。
“難怪昨夜這炮仗裡響個不停。”三太太歎口氣。這是老規矩,放炮給周圍鄰裡報喪“讓郭管家給禦河中橋那邊送個信。”
鄭直如今還在宮裡當值,這種事自然要鄭寬,鄭仟幫襯,她們女眷到那裡坐坐便好,畢竟不是正經親戚。
“那給前街的年禮需不需要調整一下?”六太太拿著禮單瞅了瞅“有些東西不合適了。”
“還送什麼。”三太太瞧了眼不吭聲的十娘子,隻好來做惡人“老家的規矩,不能送的。”
按理講這年禮都要頭年十幾二十日就送過去,可這一陣鄭直很忙,白日不見人影,夜裡也顧不上提一句。這次上值也隻留下了幾個人名的禮單,三太太等人隻好自作主張。其他家都有來有往,甚至連後街的湯家都不曾落下,偏偏是前街十一姐那裡直到如今都沒有送過去。
三太太公私分明,自然不會落埋怨,這自然是六太太和十娘子猶豫不決所致。按照鄭直留下的禮單,不是這人參不夠斤稱,就是那鹿茸不夠年份,要不就是東珠不夠圓。反正從年十三一直折騰到了年三十還沒送過去。
“既然這樣,那就把準備好的東西留出十一姐的,剩下送去文昌街張嬤嬤那好了。”十娘子是個殺伐果斷的。
“再加上一百兩銀子。”六太太默契的補充一句。
三太太瞅著看向她的二人,白了一眼“就這麼辦吧。”
周勝家的看幾位太太,娘子都不再吩咐了,這才應了一聲,出了門。剛剛走到夾道,遠遠的就看到唐姨媽從南花院的屏門走了進來,趕忙主動湊了過去行禮“姨媽過年吉祥。”
“大清早的,這是怎麼了?”唐姨媽隨口一問。
一旁的槐花笑著將一個紅封塞給了周勝家的。
“謝姨媽賞。”周勝家的笑著接了過來,因為如今當鋪倒賬,紅封裡直接裝的是銀棵子,怪壓手的“前街曹家的大姑爺昨夜裡沒了,這不諸位太太,娘子正要張羅著去吊孝。打發老婆子把不合適的東西也撤了。”
“哦,去吧去吧。”唐姨媽點點頭“下午仟哥就來了,莫要忘了,三太太吩咐的,讓廚房準備的那幾道菜。仟哥最喜歡的。”不再理會周勝家的,直接越前門不去,從角門回了後院。那幾位的小心思讓唐姨媽看的有些乏味,尤其是十娘子。之前與三太太同病相憐,相互支撐,對六太太愛搭不理。可如今六太太落水,立刻就不一樣了。隻是這都是鄭家的事,她是岑家人不用理會。
一進門就瞅見了在院裡望著枯枝發愣的十三姐,唐姨媽皺皺眉頭。模樣是頂好的,腦子卻是個糊塗的,命更是個苦的“這冷的天,凍到了如何是好?”看向十三姐跟前的兩個丫頭“還不快點扶回屋暖和暖和。”
“姨媽不用管我。”十三姐直接道“我在參禪。”
“……”唐姨媽有些無語“若是春暖花開,我依然不攔著。可需知佛祖也是在四季如春的時候在菩提樹下頓悟的。”說著示意槐花。
槐花趕忙湊到十三姐跟前“姐兒,今個兒年三十,除舊迎新,咱高高興興的過了今日,明個兒一年都是好日子。”說著扶住了十三姐。
十三姐見此,也不固執己見,向唐姨媽行禮後,被槐花交給了她的兩個丫頭,扶著回了屋。
唐姨媽看了眼得意洋洋回來的槐花,有些哭笑不得,帶著對方直接來到了六姐的屋。剛進門,就聽到了裡邊大姐的嬉笑聲“呦呦呦,這是裝不下去了?”對著六姐的兩個丫頭擺擺手,走進了裡屋,果然六姐正抱著大姐嬉笑,一旁的奶娘還有六姐最得用的尺素和錦書趕忙行禮。
“姨媽又來取笑我。”六姐並沒有把大姐交給奶娘,而是揮揮手,尺素等人退了出去。槐花有眼力見,不用唐姨媽吩咐也退了出去,關上門。
“怎麼是取笑呢。”唐姨媽脫了鞋,上炕之後接過了顏大姐“我是高興。本來嘛,他有本事偷,就要有本事養。”
有些事就是一層紙,有些執著就是一念之差。葉鳳儀的事有好有壞,反正於六姐而言她徹底的放下了很多。這變化不但鄭直看在眼裡,唐姨媽同樣察覺到了。因為六姐放下的越多,她越安全。投鼠忌器之下,三太太才能適可而止。倒不是三太太心思歹毒,而是對方防患於未然。這讓唐姨媽心中又是得意又是無奈,得意是因為她還能成為三太太的心腹大患,無奈是因為,倘若易地而處,她做的可能更多。
六姐雖然是個糊塗的,可是‘愚者千失愚者千失必有一得’。她如今已然想明白了姨媽的心思“姨媽有話不妨直接給我講,我腦子轉不過來的。”
唐姨媽也不驚奇,歎口氣道“我那個男人是個見銀子眼開的,為了幾百兩就把我賣給了他。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我那孩兒命苦沒了。可是因為他是土官,還致仕了,這件事曉得的沒幾個。”
六姐立刻懂了對方的意思,不由心動。畢竟總是這樣不明不白的,大姐日後該如何自處“他同意?”
“這話問的。”唐姨媽笑道“六姐若是不同意,怎麼好去問他。”
不等六姐開口,外邊傳來動靜,不多時尺素走了進來“姨媽,姐,前院太太傳來話,一會要去曹家吊唁。”
“吊唁?”六姐看向同樣‘不明所以’的唐姨媽。
“說是曹家的大女婿昨夜裡沒了。”尺素解釋一句。
“哦。”六姐點點頭,卻興趣不大“就說我今個兒身子不舒服,請太太代我問候。”
尺素應了一聲,欲言又止。
“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六姐皺皺眉頭,唐姨媽看的一陣恍惚,這活脫脫的三太太附身。
“三爺來了,還帶著個孩子,說是十六爺的。”
六姐和唐姨媽愕然。
此刻外邊又傳來了雙響爆竹連綿不斷的震動。
張婆子坐起身,瞅了瞅外邊的天色。明個兒就是初一了,外邊的爆竹聲從早晨就斷斷續續響了起來,擾的她連午覺也睡不安生。聽人講今年外邊人家因為三不牙行啥的倒賬,日子過得艱辛,如今看來,還是有過的得意的。
來到正屋,看了眼上午芝麻巷那邊送來的堆了半間屋子的大包小裹,張婆子苦笑。
洗漱之後出了屋,正在打掃院子的兩個丫頭趕忙停下手裡的活,湊過來“嬤嬤趕緊歇著,有什麼事吩咐我們就好。若不然周嬤嬤又要責罰了。”
“我在這也沒個事,你們忙吧。”張婆子擺擺手,自顧自的伸了個懶腰向外走去。這是她如今養成的習慣,睡到自然醒,然後去街口的鋪子裡打酒,夜裡繼續吃。吃醉了,就不頭疼了。
張婆子這輩子見過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本來以為不會再有任何事會讓她大驚小怪,直到這趟跟著三……太太,六太太上京才曉得了是她見識少。
初時一切都好,偏偏十七爺入京後就變了味。對方還沒見到她,就借口全家要搬去祿米倉,將她點了過去打前站。十七爺是主子,又是如今鄭家的頂梁柱,張婆子自然不會多想。
哪裡曉得,這個前站一打就是三個月。然後又被指派到了交趾胡同這裡,依舊是打前站。不過院子是越來越小,芝麻巷那裡是三路五進院子,祿米倉是寬敞的二進院子,至於交趾胡同則隻是一處比一進院子稍大的二進院子。
張婆子好酒,卻沒有糊塗,顯然是十七爺嫌她礙眼。甚至不光張婆子看出來了,她手下的下人們也看出來了。眼瞅著帶過來的幾個丫頭婆子越發不聽使喚,如今在三太太跟前頂有臉麵的周勝家的來了。直接發落了鬨騰的最歡的幾個,然後又給她補充了好些個聽話賣力的小丫頭。
旁人不清楚鄭家各院底細,所以隻是認為三房靠著三哥,如今翻身了。偏偏張婆子作為老太太信重之人,對各房底細知之甚詳。也因此,她才每日吃酒,不願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