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弘治十二年三月初八,北直隸真定府城外東南九裡龍興觀。如今已經日頭西陲,觀旁的村落已經敲響了暮鼓,可是這座三路三進的觀內,卻隻看到一大一小兩個道人在東路的公房內竊竊私語。
“……日照河那些漁戶們今年第一網也比往年收成少了五成,可是縣裡的……”正在說話的少年名叫鄭值,今年十一歲,個頭在同齡人中略高,麵容清秀,柳葉眉,丹鳳眼,唇紅齒白。已經留頭的他配上一件寬大的青法服,顯得弱不禁風,很像哪家還未出閣的小娘子,端的一位佳少年,坊間諢號“雌虎”。
鄭值倒不是在拿捏,而是自小生下來就體弱多病。當時多少名醫都說養不活,唯有在家中說一不二的母親安氏愣是靠太行山的老山參將鄭值的命從閻王爺手裡留了下來。
俗話說,一兩黃金一兩參,等閒人家遇到這種事,肯定直接返貧,可是鄭家卻不同。鄭家出身軍官籍,山西平陽衛人,今上登基初年遷居北直隸真定府。因為憲廟時曾經全家調衛極邊三萬衛,倒是不用為購買價格不菲的老山參發愁。
隻是人力有窮時,隨著鄭值年紀增長,老山參對鄭值的作用卻越來越小。眼見著鄭值身子骨越來越弱,安氏終於做了一件違背祖宗的決定,花大價錢請高人指點,送鄭值去真定城外的千年道觀龍興觀修行,待十二歲時再接回來,以期祈福保命。之所以說是違背祖宗的決定,是因為鄭家是靠著搏命才有的富貴,所以對於閒人是看不上的。自鄭家九世祖大元平陽路百戶鄭八八時就明確鄭家人不出世,彆說是當六年道童,就是當六天都不行。
隻是不曉得是不是三清顯靈,如今已經是鄭值在龍興觀修行的第五年,雖然他的體質依舊虛弱,卻比入觀時好了太多,最近一年,甚至連傷風也沒有得過。
當然,安氏這麼做的後果很嚴重,鄭值入觀當年,真定府境內的滹沱河因為大雨改道,鄭家兩代人在真定積攢下來的千畝良田全都被淹進了河底。第二年安氏病故,第三年鄭直的父親鄭實騎馬時暴亡,第四年鄭值的四哥遊泳淹死。周圍人都說是因為鄭實夫妻違背了祖宗的決定所致。可也有不這麼想的,比如鄭值如今在以附生身份,在府學讀書的二哥,這麼多年都對他不聞不問,甚至還躲著他,儼然將他視為瘟神。
俗話講,十根手指還不一樣齊,鄭值兄弟五人,並不都是這麼想,大哥鄭虎就對鄭值很好。不過自從對方去年上京參加武舉中試,被留在京中讚畫,更多的卻是六叔鄭寬定期來觀中探望。
目下鄭值早就已經適應了這裡的一切。初來時,幾個道士還算矜持,可是慢慢熟識後,觀中四名給度道士的痞賴性子就暴露無疑。每天隻要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能比劃絕不張嘴;幾個月不洗澡也是常有的。為了更舒服,他們總是教授鄭值各種稀奇古怪的知識,為的就是讓對方去忙活,以滿足他們的各種需要。
到了如今,隻要鄭值能夠保證每個人所需,他們根本不乾涉鄭值。目下觀中大小事情,甚至財貨,都是鄭值在主持。以至於周圍的村民都稱呼鄭值為“小住持”。
今天一大早,鄭值的師父,隆興觀真正的主持陳守瑄就喊他到公房會賬。往日陳守瑄一年半載都記不起會賬一次,這次卻不同,原因很簡單,今年真定地區大旱,大風,總之天災不斷。人們自己都吃不飽了,自然也就沒多少人有心思求神拜佛了。隆興觀供養短時間內就少了很多,這讓陳守瑄決定找來鄭值了解詳情後,再同幾個師弟商量對策。這是陳守瑄說的,可是鄭值根本不信,他甚至惡意滿滿的認為,陳守瑄是想要把事情推過來的借口。
陳守瑄懶洋洋的拿著木簡撓撓後背,待鄭值說完後,才說“這麼緊巴了?”
“師傅明鑒”鄭值精神一振,右手輕微動作,說“俺們觀裡每個月從善人們那裡得到的供養多的時候也就八千錢,少的時候還不到四千錢,換成銀子,也就是十一兩四錢二分八厘多到五兩七錢一分四厘多。可是三位師叔修行,每人每月需要各類藥石價值一兩八錢,幫工二人,每人月飯錢一錢,攏共每個月的花費大概就要六兩。如果再把每年修繕館舍,修補神像這些的費用分攤下來,這點錢根本入不敷出。”得益於陳守瑄等人痞賴,鄭值在觀中這麼些年,很學了些吃飯的本事,比如算法。尤其鄭值從師叔那裡學會使用算盤後,平日間月俸,佃租,迎來送往的花銷,如此種種早就讓他練就了心算的本事,右手的微動,不過是在撥弄虛空之中的盤珠。
“言重了吧”陳守瑄不過是想要鄭值勇於擔當責任,保證觀中正常供應,卻沒想到實際情況這麼嚴重“每月有多有少,況且善人們的供養除了錢財,還有吃食用度,這些也是錢,不過就是拆東牆補西牆。再說觀裡一百畝,大小林濟,南奉那裡還有足足五百畝的田土,難道租子還不夠嗎?怎麼會入不敷出?”顯然陳守瑄在質疑鄭值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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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值看向陳守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什麼就說。”陳守瑄越來越不耐煩鄭值那便秘的表情“莫不是有人多吃多占了?”
“哪有。”鄭值看周圍無人,小聲的說“這不是還沒算師父您的用度嗎,您每個月都要到外邊布施給大小林濟,南奉那邊的嬸子啊,嫂子啊,每次最少的也有幾百錢,至於多的,惠靜師太那裡……”
陳守瑄一聽,臉色一白,伸手就用木簡打向鄭值腦袋“劣徒,休得胡說。”
鄭值早有防備,趕緊抬起雙手夾住了木簡“師父息怒,俺都做好帳了。”
陳守瑄麵對這麼不守規矩的鄭值,卻並不著惱。拽回自己的木簡,又恢複了剛剛慵懶的模樣“這麼著不是法子”
“是啊”鄭值這次學乖了。
“得想個辦法。”陳守瑄又說。
“對啊”鄭值點頭附和。緊接著,鄭值再次雙手接住了陳守瑄朝著自己腦袋揮來的木簡“俺這不還沒想好,得蘭,俺說。法子無非就是減少用度,再有就是想辦法增加來俺們這的善人。”陳守瑄的木簡力度大了不少,鄭值明白,師父生氣了,不得不拿出一個含混的法子搪塞。
陳守瑄一聽,想了想,這才收回木簡“就是開源節流嘛”
“對”鄭值一拍手“就是這個開源……節……”鄭值雖然從四歲識千字,五歲誦唐詩,六歲背宋詞;一年懸筆,二年拉筆,三年描紅。奈何入觀之後,整日奔走在田畝與木簡之中,讀的都是些雜家書目,正經的學問再也沒看過。因此對於這種精煉詞語所知甚少。
“開源節流”陳守瑄心中虛榮感得到滿足“節流俺想想,可是再怎麼節,也不如開源見效快啊”說著再次拿起木簡,卻不是去打鄭值,而是給自己撓後背。
“俺們旁邊那個普陀寺有不少信徒,要不俺去渡口截住他們?”鄭值早就習慣了陳守瑄的惡作劇,放下擋在腦袋前的胳膊,清清嗓子。
“很好,很好,此事你隻管去辦,俺和你師叔們商量商量,看看怎麼個節法。”
鄭值一聽,果然上當了,隻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並沒有再說什麼,趕緊收拾自己帶來的賬冊準備離開。
“對了,回去後罰抄青詞五十篇,否則不準吃飯。”陳守瑄打個哈欠,無視了鄭值幽怨的目光走出了公房“俺去小林濟去布施,晚上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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