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表謝恩儀的次日,換上官員袍服的諸位新科進士在鄭直率領下來到國子監“謁先師廟,行釋菜禮”。“先師”,即孔子,“謁先師廟,行釋菜禮”,意在提醒狀元及諸進士,在日後的為官生涯中,務必將儒家思想作為輔君輔政之道。
鄭直到目前看過最多的就是《春秋》,其餘的幾本,早就沒了印象。因為聽多了楊儒,鐘毅,江侃等人的奇談怪論,他對於孔聖人真的沒有多少感覺。不過對於人家萬世師表,每朝每代都有官做,還越做越高羨慕異常。聽李主簿講,曲阜的知縣都得是孔家人來做,人家這公爵可比親王都要舒坦。
待釋菜禮結束,鄭直走到孫漢跟前,笑問“咋了?”
“沒事。”孫漢敷衍一句“俺還有事先走了。”
“哎,昨個兒講好了,今個兒去俺師兄家吃酒,忘了?”鄭直還沒有收到郭帖傳過來的消息,因此,依舊不敢回去。如今心頭一塊石頭落地,他總要找點事做。當然,為了以防萬一,他今夜還要去南居賢坊守著。
“有這事?”孫漢看向走過來的邊璋,程敬,孟鵬,範進等人。眾人紛紛點頭,隻好歉意道“今個兒確實有些事,這樣,師兄家俺也認識,辦完事就過去。”
昨日他喝多了,一早醒過來才記起約了陳汝嘉。暗自追悔莫及,也隻能參加釋菜禮之後過去查看。雖然他猜測,對方昨夜八成已經去了南居賢坊。可還是心存僥幸,畢竟今個兒已經是三月二十三了,鄭直依舊中了狀元,他依舊中了進士,三弟依舊被關在大牢,娘子依舊挺著肚子,一切都沒有改變。
鄭直等人見此,也不再強留,孫漢出了國子監就直奔陳汝嘉的住處船板胡同。果然,到了地方,已經人去屋空,對方甚至都沒有鎖門。確認並不是遭了賊,孫漢垂頭喪氣的出了胡同。卻實在沒有心情去邊璋家,怏怏不快的回了自個家。
他為了避免陳汝嘉被鄭直發現,甚至在陳汝嘉準備的會試食籃裡下了藥,卻不想如今反而是陳汝嘉成了攪局者。
“官人怎麼了?”孫娘子被兩個丫頭扶著正在院裡走,看到孫漢,趕忙問。早晨孫漢出去時,臉色就不對。
“無事。”孫漢收拾心情,走了過去“娘子又在煉身?”
生孩子耗費女人體力,孫漢不曉得至今尚未婚配的鄭直為何曉得這些說法。對方一得到韓氏有孕的消息,立刻告訴他必須要韓氏多走動。孫漢半信半疑,問了穩婆,穩婆也表示了讚同,於是韓氏每日有事沒事都要動動。
韓氏見孫漢顧左右而言它,頓時不滿,她本來就是直脾氣,懷孕之後,脾氣更大了“伯父早晨派人送來消息,真定有幾個後輩過幾日要來,讓官人挑選幾個帶在跟前聽用。”
“哦。”孫漢皺皺眉頭,卻沒有反對。外人不曉得孫漢娘的事,孫家族人如何不曉得。當年他之所以去普和寺剃度,也有不堪忍受親族詬病的原因。隻是想起伯父,叔父受過的那些委屈,又算得了啥。
陪著韓氏又走了一會,這才被對方趕到了西廂。早就等著,一直不敢露頭的劉耐驚兒立刻迎了過來“達達累了吧?”趕忙殷勤備至的服侍對方更衣。
“驚娘給俺唱個曲兒吧。”孫漢坐到了躺椅上“啥都行。”
劉耐驚兒的心思也是通透的,立刻應了下來,接過丫頭遞過來的茶放到了孫漢身旁,然後唱了起來。
孫漢卻不過片刻,就走神了。他從來不是傻子,昨個兒鄭直一反常態,拉著他與眾人吃酒,席間又不停挑他感興趣的話題,這才誤了事。為何對方會如此?莫非……鄭直早就曉得三月二十二?可今生他從未對鄭直提過啊?陳汝嘉不是照樣好端端的活蹦亂跳的活著?突然,孫漢想到了他去找那團光的時候遇到的的強盜。
難不成那些強盜中有人被鄭直抓住了?這不是不可能。鄭直和江侃在真定的買賣做的很大,孫漢一直都曉得。對方幾次三番要拉孫漢入夥,都被他回絕了。可是孫漢懂,做買賣,若隻靠功名,是做不大的。想到陳汝嘉,他相信鄭直手裡一定有些亡命徒。
左思右想之後,孫漢決定今夜再去左居賢坊。若是還有那團光,就再摸過去,不為彆的,就為陳汝嘉。如今的大好局麵,來之不易,每個人都能好好活著,陳汝嘉已經得了舉人功名,該知足了。
說乾就乾,晚飯飽餐一頓,陪著韓氏聊了半夜,把他從不曾講過的情話一股腦的都講了出來。韓氏雖然奇怪,卻哪裡禁得住一位新科進士的哄騙,鬱悶一整日的心情頓時消散,高高興興的被丫頭扶著睡去了。
孫漢是個講究人,不像鄭十七那個牲口,自從確認韓氏有孕,夫妻二人就分房睡了。
趕在夜禁之前,孫漢換了衣服,出了門。他十分想知曉韓氏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十分珍惜如今得來不易的功名,十分想為黎民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可是,他也懂,若是不能確認陳汝嘉死活,這一切都會改變。他怕,他怕失去為數不多的幾個好兄弟,還怕,怕失去這個費勁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得來的進士功名。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儘管南居賢坊他醒後再未來過,可是依舊記得腳下的悠長小路。因為是春末,此處已經有了蟋蟀的叫聲,襯托著周圍更加靜謐。
來到印象中的地方,瞅瞅月亮,還沒到時辰。孫漢索性找了一處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他不曉得那些強盜到底有沒有跟過來回魂,卻不得不防。
二更天,什麼都沒有發生。
三更天,什麼都沒有發生。
四更天,什麼都沒有發生。
五更天,什麼都沒有發生。
天亮了,孫漢疲憊,沮喪的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拚儘全力大喊一聲“陳汝嘉!”
可是四周依舊靜悄悄,沒有任何動靜。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三月二十六日辛亥,於吏部授第一甲進士鄭直為翰林院修撰,參修起居注。顧鼎臣、謝丕為編修,第二甲董玘,三甲叚炅等分撥各衙門辦事。
狀元授修撰乃是應有之義,可能夠參修起居注的都得是翰林院的老翰林,論資排輩怎麼也輪不到鄭直這個新科狀元。況且鄭直到如今都不曉得他的武職怎麼個說法。軍籍進士有了功名,世職可以停年。可是勳衛並非世職,鄭直也沒聽人講過能夠借職。上次他去找朱麟遞請婚書時問過,對方隻是表示會通傳,到如今也沒個準信。以至於他前幾日行釋菜禮時,是縫了五品熊羆的胸背過去,不想路上被鄭寬看見,被罵著改了。
邊璋被分到了刑部,程敬被分到了兵部,孟鵬被分到了禮部,範進被分到了戶部,而孫漢被分到了都察院觀政。
一眾進士領取了開辦費,官照和駕貼之後,這才散去。
孫漢提議眾人今日去他家高樂,補償大前天他的缺席,邊璋等人紛紛答應,隻有鄭直表示需要晚一點到場。
直到如今弘治帝都沒有消息,鄭直已經將近一旬也沒回家。他實在忍不住,終於決定趁著今日正式授官,借口詢問勳衛可否按照世職的規矩傳給旁人,打探一下弘治帝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