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直也不是傻子,傍晚下值時已經感受到了翰林院的這群瘋子對他的態度又有了不同。不是憤恨,而是輕蔑,惋惜。總之說不清道不明,十分耐人琢磨。奈何鄭直誰都問不了,甚至包括邊璋和程敬。
鄭直有自知之明,他如今處於旋渦之中,拉住誰,誰就死。故而一下值就回避了所有人上車離開翰林院。
“都賣出去了?”鄭墨帶回來的消息讓鄭直有些意外。他本來辦報紙是打算先賠個兩三年,然後再找機會收費,不想鄭墨提前辦成了。
“通過這幾次辦報,侄兒感覺,這報紙要想有人要,關鍵得寫大夥想看的。比如第一次……”鄭墨突然記起第一期可是完全按照鄭直的路數走的,不由躊躇。
“講嘛。”鄭直笑著遞給對方一根煙。
鄭墨受寵若驚,趕緊接過來,卻拿出火鐮為鄭直點上“比如第一次,俺們刊登的都是商訊,可是哪裡都是小本買賣多,這些對於他們,真的隻能眼饞。第二次俺們加上了叔父升賞的音耗,頓時就都要完了。這一次也是,俺們對翰林院口誅筆討,還要收錢,按理講要的人就多不了,偏偏大夥都感興趣,慢慢的買的人就多了。”
“對。”鄭直一邊聽鄭直講的一邊個和江侃告訴他的一一印證“這路子對。”
“故而,侄子想著,俺們這幾日雇些人專門打聽街上的東家長李家短,然後刊登出來……”鄭墨備受鼓舞,趕緊講出了想法。
“不。”鄭直擺擺手“做買賣講究開門紅,你們這一炮打對了位置,為啥要偃旗息鼓。那篇文章誰寫的,寫的很好,繼續寫。明日接著發。”
“是張秀才寫的。”鄭墨辯解“不過最快也要後個了,這雕版刻的沒有那麼快。咋也要一日……”
“記著。”鄭直不熟悉官場,卻熟悉商場“做不到那是因為銀子沒有給夠。這樣,你讓他們連夜開刻,也不要隻寫一篇,多寫一些,要從多個角度……就是以不同的人的身份去看待這件事。有支持,有反對的,這樣才有爭論。”看鄭墨不懂“你看過光棍打架嗎?”
鄭墨點點頭。
“若是兩個光棍和顏悅色,你還願意看嗎?隻有打起來,圍觀的才多,才願意去看個勝負,對不對?”鄭直也是突發奇想。
“侄兒懂了。”鄭墨趕緊道“明個一早,這道報準保發售。”
“總是用人家的書坊也不好,你們自個兒也要想法子。”鄭直越講越興奮,補充道“銀子不用管,明個兒俺讓人給墨哥送去一千兩。”
鄭墨雖然勵誌不向鄭直伸手,卻沒有拒絕。跟著對方的這段日子,他發現,鄭直給的,自個若是不要,對方會不高興的。當然,十七叔若是不給的,也不能開口要。他和鄭直還沒有到劉三,朱小旗那樣的時候“叔父若是沒有吩咐了,侄兒就趕回去開始了。”
鄭直點點頭,鄭墨行禮後,打開車廂門對朱千戶招呼一聲,待馬車停下,走了出去。
鄭直拿起剛剛在翰林院順出來的邸抄繼續看了起來“降南京工部主事趙礫為遼東都司副斷事。”
這是吏部昨日發布的委任,如此持續將近半年,對趙礫的彈劾,終於告一段落。姑丈趙礫的差事丟了,雖然降了職,卻還算保住了元氣,沒有不入流。當然也沒有好多少,副斷事?這官職他一直以為是雜職,大寧都司就有斷事和副斷事都是監生充任,如今才曉得並不是。至於都司斷事司是做啥的,鄭直不曉得,也沒興趣曉得。如同目下他著緋袍縫虎豹胸背般,在衛所設置文官本來就十分另類。
他想的是如何為趙耀慶的事收尾。畢竟趙礫要貶去遼東,咋也該走水路,然後經過京師。如此,趙耀慶也就該認祖歸宗了。可是姑丈和姑母畢竟養了趙耀慶十九年,哪怕這麼多年未見,難道真的認不出兒子?
一旦露出破綻,那麼會不會出現變數?鄭直如今才懂,既然撕破臉就不要想著彼此再複曾經親善。目下對方的隱忍不發,反而更加危險,沒準隻是在等他和六叔失勢那一日。更何況,四嫂的仇,總要有個講法,鄭家的人不能白死。
“五郎!”此刻馬車突然停了下來,伴隨著朱千戶一聲提醒,車廂門打開,一位俏婦人走了進來。在鄭直詫異的目光中,坐到了他的腿上。
朱千戶瞅瞅緊隨其後進去的兩個俏丫頭,無可奈何。
鄭直似笑非笑的看著自投羅網的俏婦人主仆“大時雍坊,肖家胡同。”
朱千戶應了一聲,關上了車廂門,片刻後馬車啟動。
鄭墨跑回道報齋的時候,張文憲已經等了一會了。看到對方,鄭墨趕緊道“張兄抱歉來晚了。祝兄呢?算了,來不及了。”
“咋了?”張文憲看對方風風火火,害怕有啥不妥趕忙追問。
“張兄昨日寫的文章太好了,俺們今個兒的報紙都被搶光了。”鄭墨一邊講,一邊示意對方跟著他去工房。
張文憲是個典型的文人,對於錢財夠用就好,可是一聽他的文章受到歡迎,就不同了,頓時追問“真的?都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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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鄭墨打開門鎖走了進去,點上油燈“隨便坐。”一邊翻箱倒櫃一邊道“張兄的文章人人誇讚,俺叔也講好。所以,明個兒報紙繼續出。”
“鄭右諭!”張文憲一聽到鄭直,瞬間清醒,尷尬道“廷珪,俺今日來……”
不等講完,就看到鄭墨從書桌下翻出一個茄袋,拿出一錠五兩銀錠放到了張文憲麵前“這是昨日張兄的潤筆,以後隻要報紙都賣出去了,就是這個價。”
張文憲瞅瞅那錠五兩銀子,他雖然不好錢財,奈何居京城大不易,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這都是張兄應得的。”鄭墨趕忙將銀錠拿起塞進了張文憲手裡“行了,張兄趕緊寫,俺還要去書坊那裡,讓他們連夜趕工,明個一早必須出。”講到這,他一拍腦袋“張兄剛剛要講啥?”
“……”張文憲摸摸手裡的銀錠“沒啥。”
“那行,俺走了,一會就回來或者讓人來取稿子。”鄭墨也不鎖門了,直接打了招呼就急匆匆的向外跑。出了工房瞅了眼門旁的行李,快速的走了出去。他一進門就瞅見了那些行李,大概懂張文憲為何在此,祝肇光為何不在此了。可鄭墨沒有功夫再尋找合適人選了,不起爛山局賀,等俺們闖過去瞧著咋收拾你們。
依舊是一更天,依舊是留下了一張房契。不同的是,這次是那個叫長鋏的丫頭伺候的鄭直穿衣,並將他送走的。若不是前世他差點被這丫頭廢了,就真的相信‘日久生情’這幾個字了。
鄭直回到喜鵲胡同的時候並不晚,畢竟大時雍坊和明時坊並不遠。進了臥房,就看到湯素娥側臥在炕上,正聽滿冠讀書。讀的依舊是《大觀園》,旁邊坐著謝瑤光和方正霸,站著劉花卉“今個咋了?”
“太太身子不舒服。”頂簪走了過來,開始為他解官袍“謝姨娘和方姨娘陪著聽書呢。”
鄭直看向湯素娥,對方忙道“本就是女人家的事,偏就她們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