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歐陽詢!
晚飯的時候,我抱著我娘親那叫一通哭啊,我娘親見我被打得鼻青臉腫也跟著一通哭。
我其實沒指望她能替我說話,我爹那脾氣,女的的話他是從來不聽。但是我娘在這個時候,還是發揮了他偉大的母性光輝,居然真的去找我爹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當天晚上,我多麼希望能來幾個仆人把這瘟神猴子從我屋裡帶走。
哪怕不送走,隻要不在我這屋裡住就好。
我爹還沒膽子大到讓他光明正大的在我們家飯桌上吃飯,晚上這餐都給他送到了我屋裡。他倒是沒吃幾口,便坐在桌邊看書。
我躲他躲得遠遠地,生怕被他再打一頓。
話說回來,這武將之後和我們這種草包富n代還真的就是不同,我摸了摸依然疼痛胸口,不知道那麼瘦弱還有點駝背的他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天色已晚,一般這個時候我早就睡了,他居然又加了點燈油,繼續看書。
這是到底是真看書,還是繼續在向我宣告他在這個屋裡的主導地位他不熄燈,彆人甭想睡覺!
我想著想著就覺得又憤恨又委屈,又要流眼淚。
不過就在此時,他忽然放下書,然後打了個哈欠,撐了個懶腰。之後又左右環視了一下,這目光一下就落到了縮在床上的我身上。
完了完了,我的床不保了。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他慢慢起身踱了過來,我慢慢往床裡頭縮去。最後在床的一角退無可退,惴惴不安地看著他陰沉的猴臉。
忽然,他一把奪過了我床上的一條薄被,我“哎呦”叫出聲,他卻轉身走了。
咦?我探出頭看看他。
隻見他拿著被子,居然走到了榻上,然後用坐墊當枕頭,就這樣躺了下去。
我們那個時候,榻這個東西就是桌子+椅子+午睡行軍床的功能吧。其他我也不多說了,省得你們又說我景物描寫過甚,不像個網文。
所以他默認了自己去睡那行軍床嗎!所以這個床還是我的對嗎!
忽然之間,我覺得有些欣慰,因為床對一個人還是相當重要的,尤其是你們這個時代更加重要,他代表著一種終極的歸屬感。
從這一天開始,他就窩在我的房間裡,一步也不能出門。第一天把我打服了之後,我倆也就相安無事了。
他沉默得很,占著我那可憐的榻,吃睡都在上麵。
但我最常看到的是他在榻上盤著腿、蜷著身子看書,這麼小的年紀,看起來居然像個老猿。我猜他因為家庭的變故也有一點dst(創傷後應激障礙)了吧。
沒過幾天家裡都知道有這麼個人了,全都覺得我爹是老糊塗了,一股肅殺的氣息籠罩在我們家族的上方。我們又不敢叫他的名字,怕說多了出門說漏了嘴,這不找死呢麼。暗地裡都叫他“猴子詢”。
不過曆史就是這麼有意思。
本來我們以為“猴子詢”的陰影要一輩子籠罩我們家了,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人告發出來,然後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而且我自己的危險最大,我爹可是已經放出話來,要真發現了就要拿我去替他死的啊。
哎,結果,你猜怎麼著!
沒兩個月吧,我爹忽然一下朝就回了家,走到廳堂跨過門檻之時,居然雙腳騰起飛跨了過去,我們都瞪大眼睛不知道什麼情況。
“皇、皇太後,仙、仙逝了,聖上下詔,大赦天下!”他幾乎是用儘了所有的力氣喊了出來。爾後指著我道“快,快去把詢兒叫出來!他不用再躲了!”
那個時代,我們這國家小,老打仗,沒多少人口,這“大赦天下”就是真的字麵意思,所有犯人都一筆勾銷了。等於國家的牢獄係統全部清零,犯人無論多大的罪,都開牢門放走,沒抓的都不抓了,直接,從頭再來!
也就是說,籠罩在猴子詢頭上的那個死罪,居然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而我們家也就不存在什麼藏匿亂臣賊子之後的罪過了。
當我將一臉懵的猴子詢一路拉到正堂的時候,我爹居然抱起他高興得轉了一圈才又放下。然後對我們哥幾個說,他正式收養這個孩子了。還讓我們哥幾個都報了生辰,要排排序,他這老糊塗,一個兒子的生辰都記不住的。
最後排來排去,猴子詢比我早生了八天,我雖然高他半個頭,也得叫他哥了。
“詢兒,要不,你改姓吧。”我爹忽然說道“你背著這個姓恐怕今後也是不便,跟我們家姓,我名都想好了,他們這一輩兒都是三點水旁的字兒做名字,你隻要把“詢”改成三點水的那“洵”就好了。”
我在心裡暗暗想,“江洵”聽著也太不吉利了吧。
猴子詢聽了我爹的話愣在原處,麵色微微一動,卻不置可否。
“你改了姓名,過兩年也就沒有人知道你的來曆了,我也好給你安排事兒做。”我爹說的很誠懇。
我歪著頭看著他,心想,我們“濟陽江氏”是多麼大的豪門望族,多少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的,你這猴子還在這冷豔高貴什麼,哪裡來的face啊。
沒想到,他忽然拱手,向我爹作了一個揖,正言道“多謝江伯伯抬愛,隻是,歐陽詢不想改名姓!”
我瞪了他一眼,心道,我們還不想讓你改呢,拉低我們家族的顏值。
我爹居然又要感動得哭,說什麼故人英靈在,不改姓名必能光宗耀祖,血洗陳冤,我們幾個兄弟當時都聽得直翻白眼,心想洗什麼冤,一點也不冤好吧。
從此以後,猴子詢從隻能窩在我小屋裡的“大麻煩”,變成了我們江家光明正大的養子,和我們兄弟幾個一起吃飯,一起上私學,甚至可以和我們一起上街逛逛,隻是他也不怎麼去罷了。
那時候的我覺得,全家遭斬殺一人逃脫的猴子詢居然立即又遇上大赦天下,這種r簡直逆天了。
但是很多年後,再回想這件事情,我的眼前卻浮現出了我爹那胖胖的身影。
我爹油滑一生、昏庸一生,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哪裡來的勇氣在犀利又危險的朝堂政治之下,伸出那隻護佑的手。
那時的他肯定不知道,他這隻手,居然護住了書法史的天空中極其閃耀的一顆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