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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九重直也走進病房的時候,他的孫子正以一個吊兒郎當的姿勢靠在病床旁,單手將紅綠白三色的滾圓球體舉得高高的,故意左邊轉轉右邊轉轉,壞心眼地逗試圖從他手上拿回排球的小男孩。
九重直也見他欺負小孩欺負的不亦樂乎,先是給靠門邊的病床上的老人道歉“抱歉,影山先生,這孩子給您添麻煩了。”
病床上的老人連忙擺擺手。他病床旁邊的櫃子上放著幾本書頁被翻到卷邊的書,封麵上用瀟灑淩厲的字體寫著影山一與的名字。如果仔細看去,還會發現還有幾個很是稚拙的字體擠在角落影山飛雄。
“哪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他笑著說,“這孩子很懂事。我腿腳不便,他就幫我去接水,還幫我帶著我家精力旺盛的小子玩。”
九重直也有些無奈。又簡單聊了兩句後,他走到孫子的床前。後者微微彎腰把排球塞到黑發小男孩的懷裡,揉了兩把對方手感很好的頭發,才坐直身子。
拿到排球的小男孩迫不及待的溜走,撲騰到影山一與的病床前和他說話。
“爺爺。”九重鷹苦惱地歎氣,舉起右手,“我感覺我已經沒問題了,為什麼還不能出院”
“冥土醫生說你至少一個月不能用右手,不然會影響到恢複。”九重直也巍然不動,“如果不把你按在醫院,你小子早就瘋的不知道跑到哪了吧”
九重鷹“彆這麼不信任我啊爺爺。”
九重直也哼了一聲,“好好養傷。”
他這話說的很是艱難造成孫子和兒媳如此境地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的兒子,他曾經擔心的事情終於成為現實,這讓他在每一次和孫子、兒媳對話的時候都感受到沉重的負罪感。
九重直也在接到那通電話的時候跌跌撞撞的從被褥裡爬起來,拍醒了九重優。套上外套,踢上鞋,又撥出車站的電話問有沒有當天晚上就能到宮城縣的車票。
坐在駛向宮城的動車裡,他望著一片漆黑的車窗上自己的倒影疲憊到滿是紅血絲的雙眼、亂糟糟的頭發和乾涸起皮的嘴唇。他的妻子優依偎在身旁,半合著眼睛抓著他的袖子,時不時小聲地抽泣一聲。
窗外的夜色濃厚到像是為孫子起名的那個晚上那麼漆黑,仍然還亮著的城市燈火好似兩個男人站在院子裡點燃的煙頭。一陣恍惚後,夜色還是夜色,燈火也仍隻是燈火,車窗的倒影隻有鬢邊已經生出白發的疲憊男人和他的妻子。
直也沉默著握住妻子的手,把她攬到懷裡,兩人就這麼依偎著從東京來到宮城。
一到這座城市,兩人就立刻著手處理起一團亂麻的事件。九重優守著醫院裡昏迷的九重澄子和九重鷹,九重直也則聯係了警署又找來律師。
他見到了同樣躺在病房中的兒子。在九重彥人蘇醒後,他曾短暫的和他交談過一段時間,最後以九重直也鐵青著臉色摔門收場。
“我要和彥人斷絕關係。”
沒人知道這個正直又堅定的男人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下了多大決心,妻子聽到這句話後,選擇沉默的支持他的決定。
之後,鶴見夫婦晚了半天才趕來,找好了醫生,將澄子和鷹轉院到東京大學附屬醫院。而另一邊警察的搜查取證也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直到今天,終於出了結果。
九重直也感到身後仿佛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
九重鷹這時仿佛察覺到他的糾結一般,“怎麼了”他灰色的眼睛看了過來,薄霧一樣壓榨著周遭的空氣。
九重直也忍不住去摸口袋裡的煙,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來,“彥人九重彥人,他不會被起訴。”糟糕,聲音好啞。但九重鷹已經若有所思的緊盯著他,九重直也苦笑了一下,縮起肩膀。
“警察那邊主張家庭暴力,律師給出的建議,按照目前的證據來看很難將他送進監獄。”
沒有回答。九重直也隻好繼續道“我也告訴了你母親這件事她希望離婚,然後將你的撫養權要回來。即使將訴求降到這麼低,整個過程所耗費的時間和金錢也隻會多不會少。”
九重直也幾乎感到羞恥和無地自容他怎麼能告訴鷹這個壞消息呢就像是為彥人開脫一樣。他的背已經徹底垮下,像是耗費了所有力氣一般。
九重鷹並不說話,他平靜的聽著祖父的艱難講述。
他終於說出最後一句話“他想和你見一麵。”
短暫的拘役、罰款,這就是他們來回奔波的代價。當然,在鶴見夫婦確認女兒和外孫脫離危險情況後,鶴見先生以毋庸置疑的態度接手了後續的處理和跟進。
他們無法對九重彥人的父親笑臉相待,卻也同情對方所處的痛苦。九重直也已經做好自己被澄子和鷹大罵一場再不相見的準備,卻發現孫子對他們並無怨懟。
這讓他們更加愧疚和痛苦了。
兩鬢斑白的男人深深的弓下腰,像是道歉,像是認罪。空氣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鐘之久,隔壁病床的老人貼心的帶著孫子出門,將空間再次留給他們。
在幾乎令人恐慌的寂靜中,九重直也聲音沙啞,“對”
突然,另一道聲音打斷了他,“彆道歉,爺爺。”九重鷹站了起來,單手按住他的肩膀,“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所以,不需要道歉。
九重直也順著他的意思,慢慢地直起身子,卻沒有抬頭。
“如果我”
“沒有如果。”他再次打斷。
他的語氣太過堅定,九重直也不由自主的抬起頭,露出濕潤而悲痛的雙眼。他本以為會從孫子的眼睛裡看到失望、痛苦、悲傷、勉強,但最終那些卻雪融般落在一片平和而溫柔的灰色霧靄裡。
九重鷹又拍了拍祖父寬厚的肩膀。
“沒關係。”他又說了一遍,平靜而成熟,“我會去見他的。”
給足了消化情緒的時間後,九重鷹話頭一轉,語氣輕快起來,“被灰迷了眼睛嗎快擦擦。”他抽出一張紙按在祖父的眼睛上,在擋住那雙眼睛後,“真是不小心啊,爺爺。”
沒等九重直也回複“這樣我就可以出院了吧”語氣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