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可能。”唐全咬了咬食指的指甲,看樣子是下定了決心,“我和你說大概的事情吧,但具體的就不能說了。理解一下你的父親,好嗎?”
亭亭望著他,平時和藹親和的父親已經是滿麵愁容,她心裡一軟,隻能點頭答應。
“你已經知道,我曾經是軍人,經曆過戰爭,所以我知道生命是如何的脆弱。你彆看我現在還健康地站在你麵前,但也許稍不注意,明天,甚至下一秒,你可能就見不到我了。”
“您彆嚇唬我啊……”亭亭緊了緊身上的被子,對於父親要說的事情,她既好奇又害怕。
“我像是在嚇唬你嗎?”唐全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道,“抗戰結束以後,原本團結對外的軍隊就開始四散分離,各團成員之間因為利益的交換被分縷成了很多敵對勢力。我先前也站過隊,走過派彆,雖是提前退伍,還是沒能逃過上麵的注意。所以我隻能儘力的隱藏自己之前的身份。‘唐全’是個假名,我拋棄了以前的名字,不敢留下任何和以前有關聯的東西,包括你母親的遺物。如此完全地隱瞞過去,就是想讓你安全的活下去,知道嗎?”說到這裡,他居然微微地紅了眼眶。
亭亭低下頭,難怪家裡一件母親的物什都沒有。不是父親不想留,而是不敢留。隔牆也有耳,總不乏有心人陰差陽錯的撞見。父親隻是想將險難的幾率降到最低,他又何嘗不思念自己的亡妻呢?為了生存,連一張照片都留不得。
“那您為什麼不把衣櫃裡的軍裝和檔案袋處理掉呢?還被我發現了?”
唐全無奈地歎了口氣,略帶悔意,“那是我偽造的,我剛說了,我原本不叫‘唐全’。我弄那個想的是,萬一有人起了疑心,我也是退伍軍人‘唐全’,而非九三八中隊的……”
不知為何,唐全沒有說下去,但好奇的亭亭怎可能讓他閉口不言呢?
“您原本叫什麼?”
“唐小龍。”
“噗。”亭亭原以為,父親的本名雖不會氣吞山河,但好歹也會琅琅上口,但這個‘唐小龍’讓她著實沒想到。說句實話,有點土。
“不好聽是吧。我也覺得不好聽,所以給你取名字的時候,我和你母親可是費勁了心思呢。”唐全臉上略過一絲笑意,右手動了起來,將亭亭的名字快速寫了一遍。“唐,羨,亭。多棒。”
“是嗎?我覺得不太好啊,感覺沒什麼意義。彆人的名字都帶著寓意的,我的名字呢?”
“我不知道。你母親取的。”
“啊?您剛不是說費勁心思,怎麼連個寓意都不知道了?”
“哦喲,你就知足吧。比我這個‘唐小龍’好聽多了,不是嗎?我從小就被送進軍隊,連字都不怎麼認識,哪知道那麼多東西。”唐全微笑著擺擺手。
眼看氣氛逐漸輕鬆起來,但亭亭接著一句話讓兩個人之間的對視又充滿了緊張氣息。
“我母親叫什麼?”
唐全剛剛還微微上揚的嘴角又落了下去,“抱歉啊,亭亭。關於你的母親,我一點都不能透露。不是不信任你啊,真的不能說。”
已經聽父親說了這麼多,亭亭也有些理解父親的苦衷了,她沒再逼迫父親。父親不想說,就不說吧。不過,她還有很多其他疑問。
“我還有疑問,既然您的名字是假的,那為什麼我的名字是真的?還有您偽造的那個履曆也是,那些功勳應該不好造假吧。”
唐全一愣,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察覺到女兒擁有異於常人的縝密思維了。也許旁人不會注意的細節,但在女兒這裡,幾乎無處遁形。“唐全其實是我的一個戰友,他在最後一場戰役的時候犧牲了。那時候我就已經有逃離上頭監控的想法,於是我假冒了‘唐全’這個身份,全身繃帶遮麵,重傷退伍,而我原本的名字‘唐小龍’則被記錄為戰死。戰後你成了戰爭遺孤,我當然有權領養你。”
“這樣啊,我知道了。”亭亭捏著下巴若有所思起來。她總覺得父親的解釋中略有一些違和感。
隻沉默了一會兒,唐全就打起了哈欠,其實他正借此掩蓋內心的慌張,並瘋狂祈禱著女兒彆又冒出什麼新的問題了。
“總之,為了我們兩個人的性命,我絕不會暴露您之前的身份。”亭亭一臉鄭重的看著父親,“但,也就是說,我腿的症狀和您軍隊經曆有關咯。”
“是的。”唐全心裡叫苦不迭。
“難道是和毒物有關?”
唐全又是一驚,“亭亭,你是如何知道的?我的檔案裡最多隻有對戰況寥寥幾筆的粗糙描述,你怎麼可能知道毒物這種東西?”
看到父親驚訝夾雜慌張的表情,亭亭知道他此時一定是懷疑自己向彆人走漏了風聲,於是她趕緊將自己與三爺之間的閒談往事如實地向他彙報。
“哦哦,原來是三爺和你說的啊。”
唐全一臉的釋然表情讓亭亭已經開始料想更多細節了。這般信任一個來曆不明的神秘老人,絕非是向來警覺的父親所為,這就大概率證明他和三爺可能不僅僅是一同浴血的戰友,還可能是曾經站隊過同一勢力,雙雙潛逃的藏匿者。但這樣的話,未免也太湊巧了,兩個驚弓之鳥一般的逃亡者總不可能躲藏到一起吧?被有心之人撞見,想必定然會增加被發現的幾率,那父親何為又要在三爺搬到花街巷的五年後,不偏不倚,正好成了他相隔幾十米的鄰居呢?
亭亭越想越多,自覺思維偏激便甩了甩腦袋,想把心中雜亂的思緒清理拋棄,因為眼下還有更緊迫的疑問,“所以呢,所以呢?我的傷口和毒物到底有什麼關係?”
“咒器你知道吧?三爺和你說沒?”
“嗯,說了。”
“那個東西雖然看起來像圖釘但並不是圖釘,而是咒器裡用來控製魔術威力和精度的一個小器械。”唐全舉起白瓷茶缸,仰頭灌了一大口,繼續說道,“那個東西叫‘羅盤針’,裡麵有很多重金屬元素還有少許毒物的汙染物。”
“是這樣啊!其實我的症狀就是感染了毒物汙染物唄。”亭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對,戰後已經十年了,這裡又是東郡重地,哪有什麼人見過毒物感染,一個個的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唐全把空空的茶缸重重摔在桌子上,神色有些不悅,“還好這種感染是慢性的,不然還真不好辦。”
聽到唐全這麼說,亭亭感覺自己也沒那麼虛弱了,一骨碌爬起來,坐到床沿,小腳丫來回擺動,摸索著鞋子的方位。
“你乾嘛,躺下啊,今天你得一直躺著。彆以為沒事了就掉以輕心,說不定會反複的。”
“啊……”亭亭一臉失望,“今天曠了這麼久的課,我想去看會兒書,不然我心裡不踏實。”
“不用這麼著急,你的成績已經夠好了,就算你落下一天課程,成績下滑,那也沒事啊,次次班級第一也不好,總要給彆的同學一點希望嘛,是吧?你就好好休息吧。”唐全起身,說著尋常父親不該說出的囂張言語,也不帶上裝著瓶瓶罐罐的竹籃,空手就走。
“父親您去哪裡?”
“我給你去煮點粥,都快晚上了。”
“嗷,謝謝您啊。”
“你和我謝什麼,真是的。”
亭亭安靜的平躺在小床上,兩眼望著天花板,能清楚的聽到淘米聲和鍋碗被拿起的清脆回響,她的思緒又儘是拍岸的波濤。既然那根“圖釘”是咒器中的羅盤針,那就說明這次的惡作劇並非欺負她的王雅文所為。一個小學生怎麼可能持有咒器,而且就算她有途徑弄過來,那也大可不必費儘周章。不過是不能致死的輕微感染,何不隨便找根圖釘抹上效力更強的毒藥?如此情理不通,她覺得此事必有蹊蹺。
“呐,我說父親。”
“嗯?怎麼了”唐全在臥室外模糊不清地回答著。
“那我們學校裡是不是有帶著咒器的魔術師?一般的魔術師會帶著咒器的嗎?”
唐全一愣,這個問題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學校裡會有羅盤針?咒器隻有軍備魔術師或者高等級的職業魔術師才能擁有,連警察編製的公務魔術師都是申請當局並抵押個人工號臨時發放,怎麼也不可能是有人無意間掉落的吧。最有可能的是,那裡發生過魔術師之間的戰鬥,咒器崩壞,零件遺落在那裡。但這是學校啊,周圍怎麼可能完好無損又沒有人察覺到異常呢?
唐全將自己的疑惑也一並和亭亭交待後,亭亭倒是警覺了起來,她緊張著聲線,旁敲側擊地提醒道,“父親,您現在的推測是有魔術師在學校發生過戰鬥,但您自己也覺得不合理,對吧?因為您不自覺地把我當作成了無意間的受害者,但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有人故意使用這個羅盤針傷害我來獲取某些信息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