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宮敦哉在經曆過此事後,變得瘋癲頹廢,很快便因長時間曠工和鬨事被公司開除。他終日酗酒,拿著家中積蓄,在外頭花天酒地,吃喝嫖賭,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月宮敦哉曾粗暴地拽下姐弟兩人的幾撮頭發,摔門而出。再度回來時,他對千夏的態度便轉變如同惡鬼仇人,而對潤卻溫柔至極比以往更甚千籌。經曆如此變故,千夏也比同齡人要早熟許多,她明白自己並不是父親的骨肉,而是一段罪惡的劫後餘孽。
父親整日整日地不在家,姐弟兩人的夥食成了問題,起初還能去附近超市買些現食,但長此以往,嘴巴挑剔的月宮潤便逐漸吃不進去。家中的積蓄被父親藏起,每月給的生活費根本撐不住昂貴現食的消耗,為了照顧弟弟,千夏開始學著做飯和家務。但像她這樣原本富人家的孩子,又何嘗艱難?
最初的半年裡,兩人的主食要麼是焦糊的鍋巴,又或是夾生硬米。飯菜總是磨蹭不出,苦澀的菜葉,齁鹹的炒蛋,燒魚不去內臟,萵苣隻吃綠葉,最後無奈隻能用蔬菜沙拉妥協。
除了做飯,家務也是千夏的難題。她自小和母親學習民族舞蹈,已有四年,手腳被保養得光滑水嫩,四肢纖細無力隻適合輕柔優雅的舞姿。如今忽然就要麵對油煙四濺,皂水蝕膚,手上便時常出現紅糟糟的斑痕,觸之刺痛。
千夏十一歲時,家中來了一位漂亮阿姨,將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條,對待姐弟兩人如同親生兒女一般。常常用大半日陪著他們,給他們買些新衣,做些可口食物,也會帶他們出去遊玩。那是千夏久違的快樂時光。
弟弟潤不喜歡這個阿姨,總說她沒安好心,甚至當麵辱罵,並用東西砸她。但阿姨並不惱,每次都到廚房端出潤最愛的竹板整雞,然後笑吟吟地看著他大口吃完。
千夏和這位阿姨曾連續幾日臥同一張床,每當半夜她被噩夢驚醒著坐起時,阿姨總會柔聲安慰,給她倒些熱水喂下。在這位阿姨的懷中,往往後半夜的噩夢會煙消雲散,一口氣閉眼天亮。
“愛會無緣無故出現,也會無緣無故消失嗎?”千夏曾這樣問過阿姨。
得到的回答是,“在我這裡,愛會無緣無故出現,但不會無緣無故消失。”
千夏選擇相信阿姨,甚至想要改觀弟弟的看法。
但她很快就被現實打了臉。就像潤所說,如此光鮮亮麗的女人怎會看上廢如爛泥的父親?很快,家中積蓄分文不剩,阿姨也再也沒有出現過。
月宮敦哉被迫賣掉了彆墅和車子,一家搬去了一間狹窄的灰牆平房。賣房的錢姐弟倆依舊接觸不到,而敦哉也依舊徹夜不歸,隻在每個月的月初回來一次。
每月的錢越來越少,潤又到了上小學的年紀,花銷更多,千夏不得不在閒暇時外出尋找工作。這個年代,對於童工的管理並不嚴謹到位,但年僅11歲的她依舊不被任何老板接納。
幸好,母親教授她的舞蹈知識還沒完全忘記,機緣巧合下,千夏憑借超然的舞蹈天賦,成了“笑忘語”歌舞廳的最小女舞者。工作之初,看客們對於小學女生的舞姿倍感新奇,千夏因此收獲不少,完全足夠日常的開支,甚至還能小小地攢上一筆。
慢慢的,千夏開始在燈紅酒綠的霓虹街有了名氣,不少同類型的歌舞廳也競相邀請她演出。但千夏覺得過度的勞累大可不必,自己已然成了笑亡語的招牌,從下午六點到夜裡十一點的連續演出本就讓她尚還稚嫩的身子骨吃不消,隻能跳一天歇兩天,根本無力接受地方的演出。
到十三歲時,千夏已是初中二年級,她瞞著父親,已偷偷存下了10萬元儲蓄。在這近兩年的時間裡,她隻要身子歇得有力氣,便會去歌舞廳出演,上學打工,洗衣做飯,照顧弟弟,一樣不耽誤,廚藝也日漸增長。自有著舞蹈工作,千夏不缺錢買些營養的肉類,偶爾也能去商場挑出性價比高的漂亮衣服。弟弟月宮潤被照顧得白嫩如初,經常有周圍鄰居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大概是想不通為何這個沒人照顧的孩子,能活出不同於窮人的健康體麵。
千夏一直都把父親當作不存在,對他每個月留下的日漸稀少的錢幣也慢慢無視和淡忘。千夏打算就這樣依靠著對工作的努力,哪怕腰肢酸痛,也要嗬護弟弟的健康成長,但她依舊天真了。
千夏不應該無視父親的存在。
此時,月宮敦哉的儲蓄終於消耗殆儘,經年的放浪形骸讓他脾氣狠毒暴躁,他像野獸一般撕開錢包,將僅剩的一張五元紙幣攥成一小快硬邦邦的褶皺。
行走街上,他不顧眾人的異目而視,發出瘮人的吼叫。接著,他像個瘋子似的又哭又笑,爬上一座高橋,準備一躍而下。
但月宮敦哉沒有立即跳下去,思索良久後,他去超市搶了一把水果刀,在櫃台留下最後的五元錢便火速趕往家中。
他的思想極端無比,隻想要殺死千夏和潤,給這對姑姑和侄子來個痛快的解脫。
推開家門的那一刻,他的心中還在想著要一刀斃命。水果刀尖長,直戳心臟便會一命嗚呼,若是菜刀的大麵積砍傷,會讓死亡的麵相太過難看,也不能讓親生兒子潤在死之前遭受太多疼痛。
但眼前的景象讓月宮敦哉驚呆了,這個月,他僅留下了200元,但千夏和潤依舊健康著。餐桌上的菜色多樣,千夏甚至在給潤盛滿一碗香味濃鬱的肉湯。
月宮敦哉察覺到了某種可能性,當即扔下刀子,在屋子中翻箱倒櫃的大肆搜索,居然床板縫隙裡、冰箱最下層的塑料袋中、櫥壁的天板隔間裡和書包的最裡層,甚至大台燈的燈管之上,發現了將近十萬現金。
在恐嚇威逼下,敦哉知道了千夏兼職歌舞廳舞者的工作,他欣喜若狂,不顧千夏和潤的哭泣和阻攔,當即將錢財儘數攬進私囊,奪門而出,心安理得地往娛樂場所奔去。
原本月宮敦哉對千夏和潤隻是不聞不問,隻當是花錢的累贅。但如今不僅不用費錢養活他倆,還多了一棵茁壯成長的搖錢樹,他當然不肯做罷。幾方打聽,找到了千夏所在的歌舞廳,每個月都會向老板提前透支應得的薪水。
千夏若是保持相同的工作量,將會賺不到分文,為了能吃飽飯,她不斷增加工作量。但貪得無厭的父親總會提高剝削的力度,將她拚命賺來的錢揮霍無幾,隻留下勉強糊口的散錢給姐弟兩人。
千夏越來越虛弱了,經常莫名發燒,四肢無力,學業也耽擱。每次骨頭酸脹得在床上休養一整天,接著再把好不容易積攢好的元氣都儘數交予那跳舞的工作。千夏知道自己已經到達了工作量的極限,於是跪著去求歌舞廳老板,哭著說,一定要拿到給弟弟買肉吃的錢。老板興許也是不忍這個苦命的女孩,最終達成協議,不管父親如何大鬨,每月都會給她留下2000元現金。
“不管生活如何難行,姐姐都會讓你健康長大,相信姐姐。”每次月宮潤在床前心疼得握住千夏的纖細之手,他一定都會聽到如此的念念切語。
“要不我們逃走吧!再這樣下去,姐姐的身體會吃不消的。”潤含著眼淚。
“我們能逃到哪兒啊,不管天涯海角,寄生蟲也拍甩不掉了。”千夏早就有過這種想法,但敏銳的月宮敦哉怎會讓他們輕易逃跑?
“那我們就把他做掉!這種爸爸,不要也罷,今晚我就去準備武器,等下次他回來,我就弄死他!”將滿十歲的月宮潤也能說出如此凶殘的言語。
“不行啊,潤兒,你是好孩子,不能做這樣的事情。”一個丁點大的持刀小孩和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以命相搏,千夏當然不想讓潤冒如此風險。就算弑父成功,千夏給他頂罪牢獄,也不敢保證未經世事的弟弟能獨自生存下去。所以,千夏將所有的委屈都咽下,“他畢竟是我們的父親,就當償還養育之恩吧。放心,姐姐沒事。”
“不要,我要保護姐姐!”
千夏潸然淚下,“聽姐姐的話,拜托了,潤兒。”
“姐姐就是太懦弱了!”月宮潤一定會遵從姐姐的話,但他不甘心,狠狠地喊道。
是啊,千夏也知道自己懦弱。
如果她孤身一人,大概早就握起刀子,刺向兄長的胸口,割下這人間喜劇的荒誕帷幕。但,人隻要有了想要受護的對象,大概就會變得懦弱吧。思前慮後,不敢承任何風險,即使遍體鱗傷,也要舐刺沒骨,將苦難的傷害獨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