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說了一番什麼樣,趙盈沒聽得太仔細,可是山門始終未開。
她邁步上前,同薛閒亭比肩而立“你去回堂琴先生,我是永嘉公主趙盈,特來拜訪堂琴先生的。”
小胖子眼中閃過錯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你是趙家人?”
趙盈微蹙了眉。
看來玉堂琴對趙家其實沒什麼好感,帶在身邊的小胖子,見了天家公主,張口便是趙家人,半分尊重也不見。
先帝對他至仁至善,也沒能消除他對榮祿公主的恨,儘管榮祿死在他手中。
趙盈嗯了聲“我是趙家人。”
小胖子驟然變了臉色,越發把山門堵上“不見,先生這輩子最不願見就是趙家的人,你們下山吧。”
她眯了眼,隱在幕籬下的那張臉,神色莫測。
一雙眼往三間茅草屋來回掃量過一番,她不知道玉堂琴在哪一間,但就這麼大點兒的地方,他們在外麵說話,他在裡麵一定聽得到。
她想了想,揚了音調“先生與榮祿公主的一段往事,無論昔年朝臣與百姓如何眾說紛紜,先帝待先生可謂至仁至善,也不曾牽連雲南白府一人。
先生遁世隱居二十四載,可曾於午夜夢回之時,感念過先帝仁德之君呢?”
薛閒亭麵色一沉,扯了她一把,壓了聲“你在激怒他。”
趙盈拂開他的手“而今朝堂汙濁,天下災禍不斷,先帝窮極一生,勵精圖治,希望大齊百姓安居樂業,開創盛世山河,錦繡天下。
先生曾得先帝隆恩,年僅二十二歲便官拜戶部侍郎,趙盈以為,若無榮祿公主為一己私欲,胡鬨妄為,先生年不到四十,就可入閣拜相。
到如今,先生也定能秉承先帝遺誌,為他的錦繡河山而窮儘心血吧?”
小胖子似乎極了,想出門來趕人,又不敢輕易開門,生怕放了他們進來,便隻嘴上罵罵咧咧“你這是做什麼,跑到這裡來胡說八道,快走快走!”
茅草屋始終沒有動靜。
趙盈一咬牙,把心一橫“亦或者,先生遁世隱居二十多年,仍並未參悟。
先生懷恨在心,巴不得趙氏江山一團糟,好泄先生心頭之恨?
我今日來,隻想請教先生這一件事。
若先生說一句,這天下江山,與先生一概無關,為榮祿公主昔年作為,先生巴不得趙氏子孫個個不得善終,那趙盈即刻下山,今生再不踏入先生山門半步,也保證,再不會有任何一個趙氏子孫來打擾先生清修。”
“你就是在打擾先生清修!”
小胖子不知道從哪裡抽了把掃帚在手上,高高舉起“你們走不走!”
薛閒亭一把把她護在身後。
還是沒動靜。
趙盈秀眉緊鎖,這樣也沒用?
宋樂儀抿唇上前來,虛拉了她一把,聲兒是不急不緩的“看來堂琴先生對你所言皆無動於衷,他既不感懷先帝仁善之恩,也不記恨榮祿公主昔年所為,那些陳年舊事,早不能在先生心中掀起波瀾。
元元,咱們回去吧,何苦打擾先生清淨。
這天下如何,朝堂如何,早跟堂琴先生沒有關係了。
我早勸你,他一避世人,萬不肯攪和到這些紅塵事中,你偏不聽,白累自己跑這一趟,走吧。”
“稚子無知,站在我的山門外,一唱一和,當我聽不出嗎?”
趙盈眉眼一喜,捏著宋樂儀的手驀然一緊。
宋樂儀也下意識往茅草屋方向看。
年近五十的人,保養得當,常年避世,無俗世瑣事紛爭煩擾,鬢邊雖有華發,但容光煥發,精神奕奕,一身道袍,道骨仙風,手上白玉扇柄麈尾扇,愈發襯得他遺世獨立。
他這個年紀,憑他的相貌,乍一看,還真以為他修道成仙,方能駐顏有術。
趙盈並不意外,可宋樂儀和薛閒亭二人分明吃驚。
這看起來最多也就四十歲吧?
玉堂琴緩步至於門前,目光在趙盈和宋樂儀二人身上遊移片刻,最終落在趙盈身上“你是趙盈?”
趙盈說是“先生好眼力。”
“你母妃就是那個禍國妖妃宋貴嬪?”
趙盈咬牙,手上力道也重了。
宋樂儀也心中不快“先生也覺得我姑母是禍國妖姬嗎?”
“我又不認識她,怎知她是不是?你這話問的好沒道理。”玉堂琴挑眉,哪裡還有方才的超凡脫俗。
他是故意的。
趙盈挑著他的最痛處,最不願提起的那段往事,字字紮心的聊起來,他就要言辭間反駁回來。
趙盈這一生,最痛恨的是什麼呢?
是昭寧帝。
昭寧帝不單單毀了她的母親,也毀了她,就連趙澈,不也是毀在昭寧帝手裡的嗎?
她最恨人說她的母親是禍國妖姬。
真這樣一身正氣,當年就該血濺太極殿,以死直諫,斷不能叫昭寧帝納她母親入後宮。
事情都是昭寧帝做的,他們不敢指著昭寧帝的鼻子罵上一句無道昏君,卻要她母親生前身後都背負著禍國妖姬的罵名。
“你不認識我母妃,就不該妄言她禍國。”趙盈冷冰冰開口,“誠如我不認識先生,亦不認識榮祿公主,便不會言辭鑿鑿說先生你是不識好歹,枉顧君恩。”
“小姑娘,你養尊處優養在深宮,聽聞天子恩寵於你,你卻登山上來,辛苦一場,不就是想要請我出山嗎?”
麈尾扇在他手上轉了一圈兒,玉堂琴好整以暇打量趙盈“跟我說話這麼不客氣,你都是這麼求人辦事的?”
“先生說的沒錯,我的確是想請先生出山,為我出謀劃策。
我年紀雖小,對堂琴先生卻知道的不少,都說先生你有經世之才,可安邦定國,若得先生相助,我與澈兒便再不必怕什麼兄弟鬩牆,儲君之爭。”
趙盈深吸了口氣,那口氣緩了緩,又緩了緩“可先生出言不遜,辱我母妃,不論是我還是澈兒,對此都不能容忍。”
“你的意思,我先給你道個歉唄?”
趙盈噙著笑“隨先生的便。”
玉堂琴覺得眼前的小姑娘很有趣。
她身上有一股子韌勁兒,還有一股子剛勁兒。
那不是內宮驕養的公主該有的,卻不知她是從哪裡修來這樣的東西。
都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是有求於人,但她態度鮮明,觸及了她的底線,就是再苦再難,她大可不要這份幫助。
玉堂琴正色“皇帝知道你來找我?”
這態度轉變……
趙盈嘖聲“讓尊貴的客人於山門外說話,是先生的待客之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