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達明出事的消息他一定寫了奏本六百裡加急送往京城,現在年關將至,那道奏本無論如何也要到年後複朝才抵京。
先抵吏部,再呈送內閣,最後送到禦前去——如果吏部或是內閣認為事情是沒有那個必要在複朝前就讓皇上知道,甚至可能會壓下數日。
也就是說,永嘉公主好手段,能比皇上還提前知道這一切。
六郎,是嗎?”
是或不是,還需要用嘴說?
徐冽挑眉“大哥真覺得皇上心裡不清楚嗎?”
高台上做了那麼多年啊,昭寧帝真的是個昏君嗎?
恐怕他不是。
縱使殘暴,曾經也有昏聵行為,但他真是昏庸無能的君王,又是怎麼做到知人善用,製衡朝堂的呢?
徐霖喉嚨滾了兩下“為什麼會懷疑父親?”
徐冽眼底的冷漠有些刺激到徐霖。
他在徐冽開口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拔高音調,甚至有些尖銳,手掌也在扶手上重重拍了一下“徐冽,不管你想不想,願不願,父親都生你養你一場!”
“生我的是我阿娘,養我的我都還給了他。”
徐霖剛提起的底氣一下就不那麼足了。
在徐冽離開家的那些年,幾乎每個月府上都能收到一筆銀子。
或多或少,從無間斷。
持續了四年多的時間,前前後後送來了幾萬兩銀子。
剛開始他們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後來也都想明白了。
那些銀子是徐冽送回來的。
端的是要與徐家恩斷義絕的決然。
他離開之前,吃穿用度都是徐家供應,他一一還清,往後就算再見麵,也互不虧欠罷了。
“六郎……”
“我不是回家來跟大哥說這些的。”徐冽眼神愈發冰冷,“閆達明畏罪潛逃,能跑去哪裡呢?
他離開之前甚至耀武揚威,洋洋得意,根本就不怕常恩王爺和杜大人會抓到他。
他那樣自信,幾乎到了自負的地步。
我也不瞞大哥說,查抄定安伯府,他所貪之數,根本就非咱們敢想的。
他那個伯府是何等逾製,何等富麗堂皇,大哥更不敢想象。”
他稍頓聲,緩和須臾“他那種人,一天苦也吃不了,大哥認為這種人會鑽入深山老林,從此隱居一生嗎?”
肯定不會。
好死不如賴活著,對閆達明這種人來說是不存在的。
他享受過無邊富貴,權勢熏天,怎麼可能回歸平凡與平淡。
單是一句不甘心,就夠了。
他寧可死,堂堂正正的死。
至少在他離開這人世的時候,他還是富貴無極的定安伯。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裡。
“你們是懷疑他會來京城投奔什麼人,所以你甚至就懷疑到父親頭上來?”
徐冽並不打算給趙盈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故而用沉默回答了徐霖的問題。
徐霖鬢邊青筋凸起,也在瞬間就拍案而起“父親是戰場負傷才長留京城的,做了這麼多年禁軍統領,宮城從無出現過任何差錯與紕漏!
徐冽,如果父親不是在最意氣風發時負傷險些喪命,今年與柔然對峙,你就該效力於父親麾下!
父親這一輩子,你可以記恨他當年阻斷你的從軍之路,你甚至可以認為他負傷之後沒了血性與骨氣,小心翼翼,萬般謹慎。
但你永遠不能質疑父親的忠心!
這是對他的羞辱!”
徐照真的是那樣剛正不阿,清廉公允的人嗎?
殿下她好像無所不知,更無所不能。
他沒有問過殿下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會把疑慮放在徐照身上,但他堅信殿下有殿下的道理。
說句不恰當的,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徐照要真是一點把柄都沒有,從來也沒做過任何對不起家國天下與天子的事,殿下不會在他麵前提起這種事情,甚至真的放了他回徐府找徐霖打探消息。
徐冽冷著臉,麵不改色回望去“大哥認為,殿下會準許我到徐家跟你求證一些往事,隻是因為我的憑空猜疑?
好,就算隻是我的平白猜疑與揣測,因為我對徐統領懷恨在心,所以在這種砍頭的事上對他起疑心,甚至於想把臟水潑到他身上去。
殿下這一年多以來的行事,大哥心裡總該有數。
殿下是非不分?公報私仇?真正無辜的,完全無害的,殿下也願意踩著這些人的屍體,一步步往高處走嗎?”
趙盈不太會。
她非良善,但也不是大奸大惡之徒。
徐霖不是不知道。
趙盈手上沾了人血,該殺的不該殺的,有些無辜之人會平白受到牽連,她並沒有過心慈手軟。
可那是取舍之下,她認為成大事不拘小節而不拘泥的那個小節。
至於今天的事——
徐霖咬緊了後槽牙“然後呢?”
他好似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人沒坐回去,居高臨下盯著徐冽“父親和閆達明有舊交,對閆達明評價不錯,那然後呢?”
他嗤問道“把父親抓回司隸院,嚴刑拷打,逼問他知不知閆達明的下落?
還是你們認為閆達明一定回逃回京城,所以打算提前在統領府外部署,等著抓個現行,人贓並獲?”
其實都沒有。
有關於這些,徐冽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問。
他緩緩站起身來“我不會傷害徐家。”
徐霖眸中閃過痛苦“我從沒有想過你會存心害我們。”
就算是對父親,他也沒有想要報複的那份心。
親生父子,走到形同陌路,這也就是最壞的結果了。
再壞的,徐冽從不會動那種心思,而父親,自南境一場戰事後,他藏在心裡六年之久的,對於徐冽最真情實感的關切和後悔,一覽無遺。
“可是六郎,這不是小事。閆達明的罪有多大呢?天子震怒,夷滅九族恐怕都難消心頭之恨的。”
被牽累進來的人家,會有什麼好下場?
看看天子禦極之初,起兵造反的那些人,舉凡有一絲瓜葛的,後來落得什麼樣的下場,難道還不夠他們這些人警醒一輩子的嗎?
徐霖甚至不敢細想。
徐冽挪動兩步,是朝著門口方向而去“大哥且放寬心吧,我隻是來問一問,也沒有你想的那樣厲害,就算要抓人,他是禁軍統領,天子近臣,沒有真憑實據,殿下也不會輕舉妄動。”
腳步又頓住,回身去看徐霖“我在殿下麵前,也還是能有三分薄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