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李寂不曉得該怎麼開口,他知道這件事孫貴人一直都瞞著所有人,是以趙姝當然也不知曉,何況趙姝哭成這個樣子,又哪裡有半點知情的模樣?
當奴才的要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閉上嘴。
主子沒開口的事兒,他斷不能先說出來。
這會子聽見孫貴人同趙姝這樣講,他才敢試著去勸兩句“三公主快不要傷心成這樣,娘娘瞧著心裡隻會越發難過的。
小殿下出嗣一事,是燕王殿下今日入清寧殿求來的。
可事實上,早在小殿下落生時,娘娘和大公主就商議過此事。
一拖幾個月,實在是因為沒有合適的時機去開口。
畢竟小殿下帶來的是龍鳳呈祥,當日朝臣上表說的那些話尚且曆曆在目,要出嗣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趙姝整個人都是懵的,連眼神都顯得那樣呆滯。
她漠然掃過李寂一眼,而後轉了腳尖方向,緩步朝孫貴人那裡步去。
卻又不似從前那般,依偎在孫貴人身邊撒嬌。
小小的身影站定在孫貴人麵前,她遞了一隻手過去。
孫貴人接過她的手,握在手心裡“姝姝,母妃虧欠你許多,從小到大,隻會教你做個懂事本分的公主,一日不敢嬌縱。
從前內府司對咱們宮中多有克扣,你自幼跟著母妃吃了不少的苦。
你從來沒有抱怨過,是個好孩子。
母妃懷著弟弟妹妹時候,你說你將來要叫皇妹做最隨性的姑娘,母妃便知道,你心裡是委屈且難過的。”
趙姝皺著眉頭“我跟著母妃,就從來都不覺得苦。
可是母妃,我不懂,為什麼?
四郎是母妃親生的孩子,是我的親弟弟啊。
送出宮去做燕王叔的兒子,以後您怎麼同他見麵呢?
他尚且在繈褓之中,被送出了宮,今後也沒有人敢告訴他他的身世了。
就算入宮來請安拜見,也不會到咱們昭仁宮來。
母妃,我真的不明白。”
孫貴人手上上了些力道,有些掐痛趙姝,隻是她雖然吃痛,卻並沒有往外抽離半分。
“骨肉分離,母妃也是難過的,可是比起母子分離的痛苦,我更不願見你弟弟今後的每一天都生活在爾虞我詐之中。”
孫貴人咬了咬牙,越發堅定了心念“你大皇兄壞了事,被貶往涼州,現在都還要被拉下水,被攪到福建貪墨案中去。
你三皇兄隨行欽差往福建去長見識,學本事,回京途中傷了腿,說是天災,可焉知不是人禍呢?
姝姝,宮裡麵的孩子要長大,太艱難了。
記得母妃跟你說過的嗎?
從前的孔淑妃,現如今的薑夫人,她們有尊貴的出身,顯赫的家世。
去了的宋貴嬪有天子恩寵,真正是你父皇心尖上的人。
可她們生的兒子又怎麼樣呢?”
她鬆開了趙姝的手,又是一聲長歎“我知道你喜歡弟弟,想陪著弟弟長大。
這內廷中,公主是沒有什麼所謂的。
你大皇姐目下赫赫威儀立於朝堂上,可在所有人眼中,她也不過是為你三皇兄鋪路而已。
沒有人會拿你大皇姐怎麼樣——她自落生起,占儘你父皇的偏寵,連你大皇兄和二皇兄也比她不過,那你瞧著,可有人想過要去害她嗎?”
趙姝倏爾心驚。
陷害趙盈?
其實不是全然沒有,但那都是她入朝之後的事情了。
從小到大母妃跟她講過很多這宮裡從前發生的事,在她出生以前。
那位貴嬪娘娘她從來也沒見過,母妃也沒見過,但母妃知道宋娘娘很多事,連帶著她也就知道了的。
所以送走皇弟——
趙姝一時間心中淒涼一片。
她懂了。
這是母妃為皇弟計深遠,寧可送走他,也不要他困坐於宮城中,每一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的煎熬苦痛裡。
她垂眸“那我以後能出宮到皇叔府上去看他嗎?”
孫貴人眸色又痛,一時沉默著。
李寂見她沉默了很久,才貓著腰上前幾步去“三公主要是想念小殿下,自是可以去燕王府看望小殿下的。
隻是小殿下既已出嗣,娘娘又是一番苦心為小殿下著想考量,那便是不好叫小殿下知曉自己出身,以免來日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三公主若實在想見,最好還是告訴大公主。
如今大公主就住在宮外,便是哪一日得了空,把三公主接出宮去小住,玩兒上兩天,都是成的。
到時候叫大公主帶著您去燕王府看望小殿下才好呢。”
孫貴人斜著掃過去一眼。
趙姝也回頭看他。
她心裡堵著一口氣,其實跟任何人都無關,她總不能去怨怪母妃。
母妃沒有做錯,這整件事情都沒有人做錯。
她回想此前種種,母妃生產那天,隻有大皇姐守在昭仁宮中。
四郎和寧寧落生後,大皇姐怕底下人手腳不乾淨,還放了揮春和書夏去寸步不離的守著,直到母妃轉醒,才另作安排。
而那時候母妃把她從殿中支走,大抵就是那會兒同大皇姐商量著定下了要四郎出嗣之事。
想通了這些,她就真的誰也怪不著。
可還是難受。
“照你這麼說,意思便是以後昭仁宮失了寵,還是要過從前的日子了,我也不再是過去一年的三公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以後便是想出宮見四郎,也隻能央著大皇姐幫我,是這個意思嗎?”
“姝姝!”
孫貴人聞言輕聲斥她。
李寂倒沒有那麼小心眼,又曉得趙姝在氣頭上,實在不痛快,才會拿他擠兌他。
他越發彎腰下去“奴才隻是講實話。娘娘高看奴才,肯提點奴才,大公主也把奴才當個人看,奴才這才有機會為娘娘和大公主效力。
三公主所言,其實也有道理,但奴才在禦前伺候也有年頭了,要說昭仁宮從此失寵,娘娘和您,乃至四公主,往後的日子又要過得淒苦,那卻是談不上的。”
她到底年紀小,李寂哄了兩句,後患便轉而去同孫貴人講“娘娘如今是貴人位分,縱使小殿下出了嗣,不再是娘娘的兒子,娘娘在內宮的地位,也絕不是從前那般。
況且娘娘心裡是清楚地,皇上不是糊塗的人,大公主也不會看著昭仁宮受冷待袖手旁觀。
是以娘娘不必擔心。”
言罷,他又轉同趙姝拜一禮“三公主也不必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