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恭去朝,辛程卻還是禮部尚書,深得天子倚重,辛氏一族也不會為了一個辛恭跟天子翻臉,何況是他自己請去,皇上隻是成全了他而已。
裴喻之就更不必說了。
宋昭陽辦事快狠準,不到三天時間,挑了個看似富貴實則清閒到離譜的職位,把裴喻之調撥過去,趙盈更是金口一開,讓他跟著辛恭同日啟程去赴任。
裴家上書求情的折子都還沒來得及寫,擢裴桓之遞補禁軍副統領的聖旨就到了裴府去。
裴喻之自己非要辭官不乾,趙盈也給足了他和裴家體麵,還撥了個閒散職位給他,好歹有官品在身。
這禁軍副統領沒了,就再給裴家一個,哪怕是個從來不受器重的庶子,那不也是裴家的孩子,且更是皇恩浩蕩嗎?
裴家的求情折子立時就變成了謝恩奏本。
這樣的手腕,軟硬兼施,恩威並濟,反倒叫文武百官再不敢對趙盈的決定指手畫腳。
虞令貞的事情,自此才算是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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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昭三年五月·晉州
泰山封禪在四月,三月春回大地,四月春光正好。
封禪後天子要轉道晉州,到虞氏祖墳去親祭,還要在晉州為虞氏一族大興水路道場,連做七七四十九場法事,超度亡靈,使冤者早登極樂。
從泰山往晉州去的時候,天子儀仗一路排場大得很,所到之處,是臨幸,無論走到哪裡,都是百姓跪拜。
一直到入了晉州,暫且在行宮住下之後,趙盈才同趙承衍商量過一番。
除了之後做法事時要再以天子身份出現主持,親自祭酒,其餘的時候,她隻是想到她父親母親的墳前去拜祭,陪著她爹娘說會兒話,叫他們也看一看虞令貞。
趙承衍明白她的意思,就許了她喬莊微服,行宮一切都由他來操持打點。
到底是出門在外,他也不放心趙盈一個人帶著孩子,還是讓徐冽跟著她一道去了。
她跟徐冽沒有夫妻之名,卻有了夫妻之實,孩子都三歲了,徐冽陪著她到虞氏祖墳去一趟,也不過分,總好過彆人跟著過去。
晉州虞氏的祖宅坐落在長明坊中,卻早已經荒廢多年。
朝廷為虞氏平反之後,才旨意下達,工部又急催著晉州官員將虞氏祖宅重新修整,但是又按照趙盈的意思,不許擴建,不許改動,隻是修繕一番,不至於荒草叢生,看著便是一片荒涼的敗落景象。
至於虞氏推恩追封,則是另外在晉州選了地方,新建了一座忠定王府,裡麵供奉著虞玄來與宋氏的牌位。
重新修葺過的虞府,自然不見半分多年荒蕪之象。
說到底朝廷撥了大筆款項,而且戶部和工部對這筆銀子已經是苛刻到了連每一錢銀子用在了何處,都要細究的地步,晉州修葺虞氏祖宅的時候,還有工部專門從京城派到晉州來監工之人。
是以後來這祖宅修建的一事一物,一銀一錢,晉州一眾官員是一分也不敢沾染。
眼下趙盈就站在虞府外麵,終於體會到人家講近鄉情更怯是什麼樣的感受。
她甚至不敢進去。
徐冽牽著虞令貞,虞令貞扯了扯他的手,他低頭看,然後鬆開了虞令貞。
虞令貞上前去拉趙盈的手“母親,不是說帶我看一看外祖父和外祖母從前生活過的地方嗎?咱們進去吧。”
趙盈笑了笑,還是沒有動。
徐冽才跟著勸道“府中上下都打點妥當了,一會兒出來,咱們就到虞氏的祖墳上去,徐二和徐三已經先帶人過去了,燕王殿下也吩咐了人去看著。
不好耽擱太久,這會子倒把時間都浪費在府門口,往來行人匆匆,也不好一直叫人暗中攔著不讓人往來,先進去吧。”
虞府的一切,對於趙盈來說,都是陌生的。
但是從進了大門,一路往府中,過了二進院,上抄手遊廊,徑直至於垂花門前,徐冽上前去把門推開,再往內,趙盈的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
是梅樹。
那些梅樹,早都已經枯死了。
重修虞家祖宅的時候,這裡的一切都沒有挪動過,隻是打理乾淨,翻修整飭,從前留下的東西,都還在。
“我母親從前,最愛紅梅。”趙盈喉嚨發緊,聲音是哽咽的,“披香殿中曾經有滿宮紅梅,冬日盛開時候,特彆好看,她就站在紅梅下,看著我團雪球玩。
後來那些紅梅都不在了。
這裡的梅樹……也全都枯死了。
說不得,這些都是我父親和母親親手栽種的。
二十年時間無人打理,就這樣,死了。”
“樹雖然枯死了,畢竟還在這裡。”徐冽抬手,環了環趙盈肩頭,“我記得你說過,從前做過一場夢,夢中你母親立於紅梅下,身旁有一偉岸男子,後來見你跌倒在雪地裡,那男子雖然看不清臉,卻隱約瞧得見他神色匆匆,疾步朝你而來。”
趙盈倏爾又笑了“那是我父親,一定是我父親。”
虞令貞早掙開了徐冽的手,一路小跑著,靠近了一棵梅樹。
他抬手,卻夠不著。
站在樹下蹦蹦跳跳了好久,後來才不得不放棄“母親,您來看這個。”
趙盈轉而望去,那棵樹上……
樹身上隱約刻著什麼字。
站得遠了看不清楚,而且幾十年的時間,那些痕跡也已經淡了許多。
她快步而去,徐冽匆匆跟上。
等到走近一些,仔細分辨,趙盈霎時間胸口一悶——為吾妻所栽,待女元元長成,供妻做梅花釀一壇,吾儘飲之。
胸口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拳。
“原來……”
原來她本名虞元盈,乳名元元,是她父親為她取的。
原來早在虞家出事之前,父親就已經知道,母親腹中是個女孩兒。
母親入宮不足七月生下她,所以其實就連這個時間,都是假的!
趙盈抬手,撫上那已經被歲月侵蝕,模糊了的字跡“原來當年趙承奕是一邊迫害我父親族人至死,一邊強占了我母親入宮,我其實是應該生在了那年六月裡,而六月的晉州,本是最美的時節,我的父親,他曾經是那樣期待著我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