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當即登上山道,也並沒有刻意加速,就是信馬由韁,時快時慢,老道“講古”的時候慢一些,說話的間隙再快一些。總的來說,速度還是挺快的,不過四百多萬級的階梯還是太恐怖了,兩人這麼個走法,走到天黑,路程也不過走了就是一半多一點兒。
大概是餘慈還有十多天摘星主樓修煉時間的緣故,宗門對問心路的禁令並沒有落實,至少一直沒有人來打擾他們,長長的山道上隻有他們兩人。這期間,於舟老道說了很多話,餘慈能記著的其實不多,大部分都是和那些魯德、千寶那些朋友當年在山道上的見聞。
山道兩旁,符法靈光偶爾閃滅,但大部時分都離得很遠。問心路上,像是這座擎天山柱上的符籙真空區,按照於舟的說法,這是設計時為使登山者靜心之故。
夜已極深,再過一段時間,大概就是破曉時分,不知道什麼時候,於舟也不再說話,兩人隻是默默趕路,山道寂靜,連鳥鳴都不見,這麼一來,餘慈反而有些不習慣,沉默了半晌,他就想主動挑起個什麼話題。
便在此時,於舟以指比唇,壓低了嗓子道“聽!”
餘慈一驚,以為是有什麼變故,立刻豎起耳朵。然而除了山風吹過,草葉磨擦搖擺的微聲,再無他物。
他萬分不解,隻能目視於舟,要個答案。
“你這樣兒的,就叫沒慧根。”
於舟一巴掌拍他在後腦勺上,並不甚重,但餘慈還是有點兒尷尬。老道搖頭,伸一根手指,上下比劃“仔細聽,用心聽,這裡其實有個曲子來著。”
“……”
餘完全暈了,隻見老道抬頭看山道上空點點星光,手指按著某種節拍,在虛空中劃動,又輕輕哼起了曲調。餘慈似明非明,但在老道的帶動下,他漸覺得風聲似弱還強,在手指的舞動下,真的有了一些節奏。
就這樣,老道含糊地哼著,兩人又往上走,悠遠的調子和著山道清風,繚繞耳畔,終於在某刻吹卷上天,漸次高亢,以至長歌嘹亮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殷勤問我歸何處!”
餘慈聽得呆了,這曲辭流傳極廣,是上古時代一位清照女仙所做,餘慈也是聽過的,老道隻唱了上半闕,餘意未儘,辭句已回繞重疊,意味難明。卻有一股蒼涼悠遠的感受,裹著心臟,將人的靈魂都拋向無儘的星空之中。
不自覺地,餘慈也抬頭看天,莫名地就想星空深邃無儘,何處方是歸宿?
隨即他心頭悚然一動,猛地叫道“於觀主!”
於舟訝然,扭臉看他,這副模樣當即把餘慈給悶了一記,難道隻是錯覺?他很快,他就發現了異處,張著嘴,盯著於舟的頭麵處,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在那上麵,時光正在逆轉。
須發慢慢摻入一些灰黑顏色,蒼老的麵孔也漸漸抹去了皺紋痕跡,變得光潤青春,就像是在界河源頭那樣。轉換沒那麼劇烈,但一步步的反而更是驚心動魄。
餘慈又驚又喜,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於舟身上蓬勃而起的生機,是如此強烈,以至於讓人感到窒息。
“於觀主,你,你……”
話沒說完,遠方天空,一道強光撕裂天際,隱約有嘯音傳來,引得萬壑呼應。
於舟老道示意餘慈去看“西峰蜇伏多年,終於一鳴驚人。如今步虛登空,宗門又多一個強手。”
餘慈哪有心情去管那些,華西峰破關是理所當然,可於舟老道現在所展示的,又是什麼?
老道微笑不答,依舊前行,在他身上,時光逆流的現象仍未停止,須發漸轉烏黑,皮膚緊湊光滑,還有,便連那步伐也矯健許多,讓餘慈追得好生辛苦。
突然,老道停下“天要亮了!”
餘慈抬頭,現在確是破曉時分,但有山體的遮蔽,山道上還是暗得很。但是之前一路疾奔,峰頂離得已是不遠,老道偏偏就駐足不前。
在餘慈莫名其妙的時候,忽聽老道輕聲吟唱,是接續的前麵的詞句“我報路長嗟日暮……”
這可不應景哪。
老道的唱辭不以他的意誌為轉移,依舊接綴而下,已是英姿勃發的青春麵孔上,笑容卻是深邃難明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仙謾有真人渡。”
餘慈胸口忽然悶得厲害,他張口欲言,於舟的手卻先一下步按在他的肩膀上,目光投注,手指上的力氣好大
“九萬裡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蓬舟吹取三山去!”
歌聲悠悠,繼以長笑,餘慈眼前突起劍光,於舟老道化為一道長虹,直往摘星樓上而去。
餘慈一驚,發力狂追,但速度差了一截,如何追得上?
等他咬牙衝到峰頂,人跡全無,他又往樓上去,可是今日摘星主樓,竟然沒人用功,空蕩蕩的,讓人心頭發涼。這一刻,餘慈忽然有種不真實的幻夢感,看著已經很熟悉的景物,他莫名覺得,難道剛剛的一切,都是夢嗎?
耳畔忽有劍吟清鳴,他心頭一緊,身子越欄而出,再往上去。
上麵是聚星台,是他從未涉足過的地方。
等他翻上去,入眼的就是平台正中央直直地麵的連鞘長劍。劍名曰
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