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大明!
左文燦習慣性地把目光轉向夫人,夫人也正看著他,卻一言不發。
謝文治自然明白,封夫人怕是有話,不好當著他這個外人的麵說,當即不動聲色放下茶杯,起身告辭。
第二天早起,左文燦頂著一對熊貓眼,回到衙署,師爺孟希哲正在辦事房恭候,見左大人臉上沒有好顏色,心中了然,梅鎮的那幾樁案子還是讓知州大人寢食難安啊。
左文燦在書案後麵坐定,仆役上來沏了茶,又躬身退去,吩咐孟夫子道“夫子,你去跟謝大人言語一聲,他今日還要代我審案,本官還有些緊急公文要處理。”
孟希哲應了一聲,卻沒有離去,反而把房門掩上,這才轉過身,臉上帶著神秘兮兮的表情。
師爺在官府是個特殊的存在,本身沒有官身,是官員私人花錢請來的幕僚,職責是要為主家排憂解難,出謀劃策。
但海州的情況卻有些特殊,左文燦請了孟師爺,隻是出於官場的慣例,孟師爺平素也隻是抄抄公文,跑跑腿,傳傳話,倒也樂的清淨。
那是因為左文燦有個能謀善斷的夫人,遇事不決找夫人,已經成為左文燦的習慣,也難怪海州市井上有傳聞,在海州大事都是封夫人說了算。
孟師爺走到書案近前,在左文燦的對麵坐下,附身過來,低聲說道“大人可是在為梅鎮那幾樁案子憂心?”
左文燦瞟了一眼孟夫子,見他臉上難掩喜色,心裡頓時不爽,不過左文燦平素對孟師爺以禮相待,言必稱夫子,縱使心裡不高興,也不會輕易發作。
左文燦頜首道“這幾樁案子趕著趟兒的一起來,本官擔心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借機生事,夫子可有良策教我?”
“大人,據老夫所知,這幾樁命案的苦主確實受到梅家的挑唆,梅家人也想借機翻案,奪回幾年前被鄭家強奪的家產”
左文燦聞言,雙眉一挑,原來是梅家在後麵搗鬼,隻是想要奪回家產,隻要背後的主使者不是針對他左大人,就不是什麼大問題。
不過這梅家也太不長眼,竟然算計到他這個知州頭上,心裡不由火起,怒道“夫子是說梅家在後麵借機生事?梅家的案子在本官上任之前,已由上任知州結案,如今卻舊案重提,梅家意欲何為?”
“昨日梅家老二梅天佑前來鳴冤告狀,老夫也嚴詞斥責了他,如今海州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大人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海州如今海靖河晏,百姓安居樂業,便是拜大人所賜,如今的官場,像大人這樣整日憂心政務的可不多了。”
孟師爺先是一陣吹捧打屁,但見左大人麵無表情,索性從袖管裡掏出一卷畫軸,小心翼翼地展開,輕輕地放在左文燦的麵前,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擺在左文燦眼前的,赫然是書畫大家徐渭的《五月蓮花圖》,水墨淋漓,運筆如風,給人以驟雨飄風之感,是真跡無疑。
左文燦也知道,雖然如今的官場風氣敗壞,但徐渭一介狂生的書畫卻受到追捧,這幅《五月蓮花圖》市麵價值不菲。
孟師爺低聲道““梅天佑此次舊案重提,確實無理,但梅家人仰慕大人為官清正廉潔,兩袖清風,所謂蓮性高潔,出汙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也隻有大人才當得起,這幅蓮花圖送給大人正合適。”
左文燦聞言,雖感不舍,但還是放下畫作,輕咳一聲,道“這個梅家如此做派,著實讓本官好生為難,梅家的案子已經結案,本官也無能為力。”
“大人,梅家並非一定要大人翻案”孟師爺微微一笑,說道“這機巧也正在此處,鄭家人這幾年在梅鎮強取豪奪,斂財無數,這鄭家的銀子很多啊。”
孟師爺意味深長地看著左文燦,轉瞬換了一張麵孔,義憤填膺地說道“鄭家膽大妄為,這些年弄出不少命案,幾日前,還指使小舅子搶了獵戶何老金家的熊皮,把何老金綁在樹上活活打死,鬨得民怨沸騰,簡直無法無天,大人一向懲惡揚善,剛正不阿,絕不會姑息養奸,聽之任之。”
孟師爺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左文燦當然明白夫子的言下之意,不由沉吟片刻,說道“衙署的捕頭鄭世聰乃是鄭世道的胞兄,這幾年鄭捕頭也為衙署出力不少,依夫子所言”
孟師爺趕緊俯身過去,耳語道“大人,不如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兩人密議中的鄭捕頭,昨日卻在在贛榆縣辦案,得到心腹捕快何乙飛馬來報,有人正把梅鎮的鄭家告上州府衙門,撂下手頭的案子,打馬往海州趕來。
到了衙署,沒有喝上一口水,便匆匆趕到辦事房求見左大人,其實知州大人也正等著他。
“大人,前幾日,獵戶何老金獵殺一隻黑熊,鄭家便作價收買,抵了何家拖欠的份子錢,不料何多金的兒子何起風心有不忿,大打出手,差點打死辦差的蔡洪,此後雙方爭執不下,何多金本就在獵熊時,已身負重傷,又存心陷害,故意求死,並非我那胞弟有意害他性命,請知州大人明察。”
左文燦起身親自為鄭世聰沏了茶,推過來,溫言道“鄭捕頭外出辦案辛苦,先坐下喝口茶,我們慢慢說。”鄭世聰依言坐下,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
左文燦突然一拍桌案,怒道“衙門外的一幫刁民,受人蠱惑,以梅鎮的幾樁命案要挾本官,借機生事,本官絕不會讓他們得逞。”
鄭世聰忽地站起,抱拳道“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大人交給卑職,卑職這就帶人去把帶頭鬨事的刁民抓起來,其他人等自然一哄而散。”
“不可,這些人是有備而來,不光是那幾樁命案,梅家老二梅天佑也在其中推波助瀾,他們有意把事情鬨大,抓人正好合了他們的意”左文燦擺手道,“何家這次畢竟死了人,衙署不能不有所表示,鄭世道乃是捕頭的胞兄,按理你也要先回避,不如這樣,捕頭可以把手頭的案子交給副捕頭林清,跟以前一樣,找到苦主,給他們些補償,最好讓他們撤訴,捕頭以為如何?”
鄭世聰大驚失色,按規矩,他確實需要回避,問題是州府幾時按規矩來過?左大人要他把手上的案子交給副捕頭林清,倒是不合規矩了。
平素鄭家沒少給衙門上下打點銀子,尤其是知州大人,動輒幾百上千兩銀子往家裡送,為的不就是今天這種情狀,大人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麼?
“大人,梅鎮民風彪悍,鄭家為及時收繳賦稅,行事可能是粗糙了些,現在衙門雜稅繁多,不用些手段,根本收不上來。”鄭世聰說到這裡,不由心生怨恨,眼底閃過一絲冷厲之色,冷言道“鄭家這幾年對衙署可是儘心儘責,府衙上下心知肚明,屬下相信大人定能為鄭家主持公道。”
左文燦顯然也看到鄭世聰的表情變化,心道孟夫子所言不差,即使隻是對那幾樁命案小施懲戒,鄭捕頭仰仗之前的上下打點,有恃無恐,恐怕也不會輕易就範,搞不好還能反咬一口,既然如此,那就彆怪我翻臉無情。
左文燦當即端起茶杯,吹了一口,又放下,說道“鄭捕頭,今次事件非同小可,本官隻能給你三日時間,你且退下吧。”這就要送客了。
鄭世聰悻悻地走出衙署,回到捕房,捕快何乙還在,便道“你帶上兩個得力之人,跟我走。”
他們一行四個,出了衙署,翻身上馬,打馬直奔城東頭的倚紅樓。
鄭世聰並不打算按左大人所言,先找到那幾個命案的苦主,在他看來,那幾個案子算不上什麼大事,大不了再多費些銀子。
而梅家老二梅天佑參乎進來,卻讓他心生不安,幾年前,他親眼所見梅天佑整日隻顧飲酒,人似已瘋癲,一念之差,沒有動手除掉他,現在後患來了。
左文燦今日隻提命案,梅家的案子卻提也不提,分明是故意為之,讓鄭世聰隱隱有不詳的預感,他決定先找到梅天佑,搞清楚他到底想要乾什麼,否則,這心裡總是感覺不踏實。
倚紅樓轉瞬即到,鄭世聰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何億,說道“你們幾個先到對麵的茶樓喝杯茶,等待我的指令。”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走進倚紅樓,門口小廝見是鄭捕頭黑著臉,心道這鄭捕頭這個時辰來倚紅樓,怕不是找麻煩的吧,心裡直打鼓,忙不迭地問“大人看上哪家姑娘,小的這就去”
鄭世聰心裡不痛快,喝道“少呱噪,帶我去見梅仙兒。”渾不似平素,還能跟龜公囉嗦兩句。
“得嘞”小廝頓時鬆了口氣,立刻低聲下氣地道,“梅仙兒正等著大人您呢,大人,請跟小的來。”
梅仙兒據說是梅天佐的小妾所生,梅家沒有敗落的時候,在梅家自然是沒有地位,梅家勢敗,因為頗有姿色,被人輾轉賣到倚紅樓,鄭世聰幾年前對梅家後人的動向時刻留意,自然是知道的。
梅仙兒在倚紅樓也算是當紅的姑娘,有自己的雅間,小廝領著鄭世聰來到梅仙兒的房前,正要開口喊叫,卻被鄭世聰喝斷,“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