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鵬沒讓左文燦說下去,拿過一頂厚實的皮帽子,站起身來,對韓讚周說道“相文啦,本督到外麵吹吹風,換換腦子,陪我走走?”
左文燦聞言,心都涼了。
官場上,上官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都有深意,楊一鵬的姿態已經很明顯,這是擺明著告訴他不受待見,左文燦久在官場廝混,哪能看不出來。
這是最糟糕的結局了,雖早有預感,但事到臨頭,左文燦還是無法接受,他的仕途怕是要走到頭了。
左文燦站在那裡,神色窘迫,一時不知所措。
“噢”楊一鵬起身往外走,瞅了一眼左文燦,又道“本督和相文先敘敘舊,你一個人呆在這裡也悶得慌,你你去隔壁屋找程維正聊聊。”
“督帥,到外麵散散步也好,咱家沒得說,隻是外麵極冷,倘若督帥凍壞了身體,咱家可是擔待不起啊。”韓讚周笑道,受寵若驚的樣子。
韓讚周還是太年(天)輕(真),他還真以為楊一鵬要跟他敘舊呢,畢竟不久前,他也不過是信王府裡的一個小太監,官場的那一套,他還真不熟。
楊一鵬曬笑,“想當年,播州的野人山,川西的大壩子,陝西的惡狼穀,老夫前後不知經曆過多少次,身體結實著呢,何須相文來擔待?”
左文燦看著倆人漸行漸遠,卻是想起一個人來,心中頓時憤憤不平,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冷,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那人是楊波,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十分地欠揍,左文燦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然後挫骨揚灰。
屋外滴水成冰,西北風在耳邊呼呼地刮著,吹在臉上,刀割一般,吹到身上,無孔不入,冷到骨子裡去。
不過,韓讚周心情不錯,喜孜孜地跟在楊一鵬身後,兩人走在一條便道上,這便道由小石子兒鋪就,通往二堂後麵的花園。
“本督看過謝文治寫來的東西,你來說說,這楊波,到底是個什麼人物?”楊一鵬步幅很大,走在前麵,頭也不回地問了句。
不是說敘舊嗎?怎麼說起楊波來?
韓讚周呆了一下,很快明白,楊一鵬口裡的敘舊,不過是個借口,想從他這裡了解的,還是楊波。
話頭打開,便止不住,從鄭世聰到裘泗州、還有楊波的那些大項目、七月號、伯裡塞姆號等等,都一一道來,有些事,韓讚周隻是聽人說,有些事他親身經曆,譬如楊波繳獲七月號的事兒,當時他也在場,說起來特彆來勁,一副聲情並茂的樣子。
楊一鵬凝耳細聽,不時問上一句,尤其對楊波的那個‘居者有其屋’的項目,特彆感興趣,事無巨細,問了不少。
韓讚周傾向認為楊波所圖甚大,言語之間頗多憂慮,反而楊一鵬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有些出乎韓讚周的意料。
前方來到一個人工池塘,都結冰了,冰麵上有些枯死的荷葉,了無生機,岸邊有幾個老鬆,有曲廊繞著一處假山,曲廊連著個亭子,此地便是著名的來鶴軒。
二人走到來鶴軒,楊一鵬招呼韓讚周在長條椅上坐下,歇一氣,說道“兩次對陣荷蘭人,都大勝而歸,看來楊波確有些本事,隻是不知能為我所用否?”
楊一鵬此番前來就任,不隻要提督漕運,巡撫江北四府,崇禎還給他加了個職事,兼理海防。
這可讓楊一鵬犯難了,淮揚一帶,官軍水師連艘像樣的海船都沒有,幾無設防,海岸上的防堡也因沒了倭寇來犯,早已荒廢經年,讓他如何兼理海防。
楊波能兩次打敗荷蘭人,可見實力不俗,如果楊波能為他所用,楊一鵬的難處自然迎刃而解。
大概其,皇帝也是存了這個心思,隻是沒有說出來罷了。
“楊波這小子,對朝廷,對官府怎麼說呢”韓讚周抓耳撓腮,絞儘腦汁,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兒,“還是用他的話說,距離感”
“距離感?”楊一鵬扭頭看過來,奇道“你是說顯得生分?”
“對對,就是生分,他似乎對官府沒什麼好感。”韓讚周趕緊道。
楊一鵬看著眼前的池塘,視線停在那些枯敗的荷葉上,歎息道“這也難怪,現在大明的官場,確有不儘人意的地方。”轉身又對韓讚周說道“本督想見見這個楊波。”
“督帥,您是打算讓楊波來淮安一趟?”韓讚周大吃一驚,神色猶豫道“隻是楊波那小子日前去了舟山一帶,這都快年關了,也不知回來沒有?”
“相文,你不是也要去沈家堡宣布楊波的任命嗎?本督也欲前往,我們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