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歎了口氣,一邊整理著柏夜的衣襟,一邊囑咐“第一次出遠門,你萬事都要小心。有事情及時告訴我。”
“不要騙我。”
不光是柏夜,洞窟裡幾乎所有的人都抖了一下。
八月二十一,瀾國,芳邑官道
大帥沒有給芳邑人留太多時間,熊熊山火一早上就燃起了十七八處。有風岩、火語二位長老在,放火燒山的場麵確實非常高效壯觀。
舊鎮的地下和山腹中的空間,設計之初就足以防水抗火。再過幾天,留守的三位長老、阿慈和打算一直陪著丈夫孩子骨灰的王姨,就可以搬進去了。全村的人都在何大成的帶領下遷去了白水城。在那邊,江家會給他們最好的安置。
柏夜、乙弛、玲蘭,三個滿懷心事的年輕人,沒有來得及收拾什麼身外之物,柏夜甚至都沒來得及回舊鎮拜彆自己的父親,他們就依依不舍地告彆了生活了十幾年的老家。跟著江家商隊一起,踏上了前往帝都的路。
白淩羽領著少量親兵營精銳近衛,攜帶著柏夜父親留下的一車筆記,緊緊跟在隊伍後邊。
從芳邑到帝都,足有七天的路程。商隊的行進路線已遠離了主戰場的外圍。但是在外圍警戒的上千名雲州弓騎還是絲毫不敢大意。
自從蔚國雷皇率本部軍團離開大城,與大帥在第三屯紮營對峙,安、蘇兩家就被勒令停止了穿插搶攻。戰場上四處亂竄的成建製軍隊幾乎全都收攏了回去。廣袤的關南平原上,現在是兩國斥候的天下。指不定會在哪裡遭遇到誰。
江靜瀾和小師姐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商隊頭一天隻緩行了五十裡路,就準備宿營了。
路旁山坳裡陸續燃起了七八堆篝火。玲蘭、江靜瀾、大小師姐四位少女圍坐在篝火旁,各懷心事,沒什麼言語。
歡蹦亂跳的,是柏夜。
商隊攜帶的精美饌食被他捧走,不大功夫就換來了近衛們新打的野味。
小夜又拉著乙弛在山坳裡兜了一圈,驚喜地揀回幾片一尺見方的石片。數十層略帶彈性的薄片疊合在一起,閃爍著珍珠光澤,是難得的上品雲母原石。
乙弛幫著處理完獸肉,便耐心地蹲在篝火旁,瞅著柏夜利索地搭好了石灶,又神秘地掏出了個小罐子。
粉嫩的肉片一擱到燒得發亮的雲母石板上,立刻像活了一樣翻卷起來。清新的油脂香味很快散了開去。
柏夜認真地用匕首尖挑開微微彈動的晶瑩肉片,仔細地點了些小罐子裡的淺褐色粉末。
沒過多久,附近篝火旁的近衛們就開始暗暗咒罵起來。拿野味換來的精致飯食,一點也不香了。
憑心而論,柏夜料理出來的石板煎肉,比白淩羽的那幾串燒鳥,好吃不下十倍。但是今天沒什麼人有胃口。
柏夜無奈,隻好挑起肥腴的煎肉,一片一片塞進了乙弛的嘴裡,邊塞邊念叨“特製雲母煎肉,油清脂香,嫩脆彈牙;性溫味甘,鎮驚安神;過了這村,沒了這店……”
白淩羽跟親兵營守在山坳口,不太想往商隊這邊湊合。他可能還不大清楚,該怎麼和自己的新表妹相處。
江靜瀾卻已經不怎麼在意白淩羽了。
在官道上初見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出了白校尉的身份,憋著一股邪火發泄出去後,自己也懊悔了一陣。其實他隻是長得跟畫中人相像,卻又沒故意犯什麼過失。但是每次見了那副麵孔,還是會惹得她心煩意亂,總是控製不住地想要罵他幾句。
而現在,她的腦子更亂了。
原以為是拋妻棄子的親生父親,現在,卻變成了自己的親舅舅。
原以為是獨占父愛的同父異母哥哥,現在,卻變成了自己的表哥。
幾年以來深深刻在腦海中的怨念,忽然之間就變成了這份讓人哭笑不得的親情,江靜瀾總覺得是在夢中,再加上解開秘術禁錮後的疲倦,她總是昏昏沉沉地靠在大師姐的肩上。
柏夜端來了幾盤噴香的烤肉,分給了圍坐在篝火前的姑娘們。見江靜瀾顰眉苦臉的樣子,便蹲了下來
“長輩們的事情,可能都有自己的原因。錯怪了他們,還有補救的機會。起碼你還有可孝敬的人。我都沒見過我的母親。”
江靜瀾煩躁地偏了偏頭“你爹,你不也一樣沒見過麼。”
十天就能見一麵哦!柏夜氣得險些脫口而出,但還是生生忍住了。
一直沉默著的小蘭開口了,話裡卻滿是苦澀“倒是馬上能見到我的父親了。但那算什麼父親。十幾年來就沒管過我。而且,我也不知道我的母親是誰。”
說罷,她的嘴角微微一彎“說起來,咱們姐仨還真是挺像的。到這麼大了,我和柏夜還不知道生母是誰。而小乙,卻是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
柏夜回頭看了看跑到遠處收拾東西的乙弛,有些尷尬。
江靜瀾軟軟地坐起來,癡癡地望著嗶嗶卜卜的火苗,敞開了心扉“在我的幻想中,我的親生父親是大帥這樣的戰神。而不是整天鬱鬱寡歡、悶悶不樂的父親。這些年,他連賺錢的欲望都沒有了。”
又是一陣沉默。
柏夜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了。又磨嘰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跑去拽小白過來嘗肉。
在追求美食這件事上,他的倔強,倒是超過了在座任何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