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憶江湖歸白發!
冷清且高的天上,幾顆星子眨著鬼眼。
謝曉燕踏著夜色回來時,陽九正半個身子趴在房簷上,努力往下去夠一截矮牆。
謝曉燕不由分說地把她提到半空中然後丟到了牆外的街道上。“臭小子,讓你等著我,你為何要逃跑嗎?”
陽九抬起昏沉沉的腦袋,隻覺得脖梗生疼。她動了動喉嚨,辯解道“房上太冷,我吃不消,我病了。”
謝曉燕從高處躍下,輕~盈得像隻鳥兒。隻聽她冷哼一聲,道“沒用的男人!”說著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塊巨大的黑布,往陽九頭上一套,就把她裝進去了。
這原來不是普通的布料,而是用犛牛皮浸桐油製成的一個大口袋。既能擋刀槍,又能裝財寶,是個輕便的寶貝。
此刻陽九被裝在那裡麵,不見五指悶熱難熬,忍不住掙紮大喊“好恩公,好女俠,你這是乾什麼!快放開我!”
謝曉燕從懷裡摸出兩粒瑩潤光亮的珠子,指間輕彈,打在布袋上,裡麵的人登時噤了聲一動也不動了。
“聒噪的東西,總算安靜了。”謝曉燕邊說邊拿繩子把袋口紮在她腳腕上。
陽九不能言語,不能動彈,任人擺布,就好像截木頭一樣。但她官感具在,猶其雙耳更加靈敏了。
她似乎被人扛上了肩頭,然後隨著這人的跳躍飛掠,硬~梆~梆的肩骨一下一下磕著陽九柔軟的腹部,讓她灼痛的腸胃更加潰不成軍。她咬破嘴唇滿身汗透,終於暈死過去。
她不情不願地睜眼醒來時,看見的仍是黑漆漆一片,陽九還在這袋子裡。她仿佛被扔在了牆角,整個身體扭曲歪斜地靠著硬硬的牆壁,四肢都壓麻了,可是她動不了。
饒是陽九脾氣再好,也忍不住要罵人。“燕錦衣這個惡貫滿盈的大盜,他教出來的徒弟怎麼可能是個好人呢!虧我還以為她是個少不更事小姑娘!簡直是個女妖怪!”可恨她連話也說不了。
陽九早就察覺謝曉燕的動機不單純。她一個盜賊,竟放棄財物救一個與自身不相乾的人,陽九絕對不認為她是古道熱腸。謝曉燕若真的有那份善心就不會如此粗暴地對待她了。不過陽九卻猜不出謝曉燕有何詭秘的目的,更不知自己有什麼值得謝小妖女惦念的。陽九懨懨地合上眼,現在連喘氣都有些困難。剛出虎穴又進狼窩,她覺得自己真的是要命不久矣了。
她呼出的熱氣在牛皮袋子上聚集成一層水霧。屏息凝神,仿佛有人的對話聲悶悶傳入耳。
“跟我走!”
“……我說過讓你不必再費心思了……”
“……不答應!……”
突然陽九什麼也聽不見了。正疑惑間,腳下的繩口忽地被人一拉。陽九尚來不及驚訝,便被拖拉著在地上行進,仿佛磕過一些柱子和家具,突然就停下了。
腳踝間束縛一鬆,一股清涼和一片光亮瞬間透進黑漆漆的袋子裡來。陽九被人揪著領子拎出來,刺眼的燭光晃得她雙目一疼,良久才敢緩緩睜開。
耳邊女子嬌俏的聲音早已按捺不住地響起。“你看,我救了人。你不是說讓我做個好人嗎?我照做了!隻要是你說的,我都會照做!求你跟我走吧!”謝曉燕苦苦哀求著,仿佛是在極力挽留著什麼。
陽九好奇地打量過去雅致樸拙的書房內,一女一男一盞明燭。女的十六七歲,眸如清水墨發如瀑,黑衣勁裝緊緊裹著她含苞待放的纖細~腰身,昭示著她的年輕與活力。男的背對著人,不見麵目不知身份,他靜靜仰在躺椅上,隻在竹色的衣袍下露出一隻蒼白的大手。
謝曉燕癡癡恨恨地望著男人,眼眸上蓄了一汪水,生怕被拒絕的模樣。
然而男人終於還是搖了搖頭,緩緩將那似乎講了千百遍的說辭拿了出來。“走不得,我是被囚的鳥,腳上帶著鏈子呢。你是個自由自在的燕子,何苦要進這籠子!”
謝曉燕咬牙道“什麼鳥什麼鏈子,隻要是攔著你的我全都殺光!”
男人輕聲笑了笑,“明明徒勞何必去試。明天,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好好好,”謝曉燕冷笑,“你非留不可,我卻是非要帶走你不可!”
謝曉燕指著陽九“這個人是我因你而救的,那我現在便要為你殺了他!”
“夠了!謝曉燕!”男人忽然站起身,一把握住了她將要落在陽九天靈蓋上的手。“你非要逼瘋我嗎?!”
不經意間,陽九抬眼望見這人的容貌,忽地落下淚來。
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臨死時都不曾眨一眨眼,然而她現在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