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的敲了兩下房門便推門進去,瑞安並沒有像往常般坐在書桌前畫畫,而是拄著拐杖站在窗前發呆,月光灑在他的臉上,似乎恢複了幾分他原有的容貌,此時的他,神色是平靜的,似乎和正常人並沒兩樣。
和詠梅園裡的歡笑形成了截然反差,書齋裡的氣氛是如此的沉悶,梅若君輕輕的關上了房門,緩緩的走了進來,她不敢喊他,也不敢太靠近他,她發現地上有七八個紙團,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瑞安幾乎天天都會把不滿意的作品扔在地上,他畫的很好,很有天賦的,若君覺得他扔掉的那些畫很是可惜,所以總會小心翼翼的撿起來打開壓平後替他收在一旁。
和往常一樣,她彎下腰把紙團一一撿了起來放在桌子上,一張張的打開,等到把那八個紙團全部打開後,紙上的畫躍入眼簾,梅若君幾乎驚呼起來,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的心跳加速起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覺瞬間鼻尖一酸,倒吸一口氣,眼淚湧了上來,她不敢相信,他畫的是“蝶戀花”,那次由她親手畫了一隻蝴蝶的“蝶戀花”,那次被他狠狠揉起來扔掉的“蝶戀花”!他儘然連續畫了八張和當初一模一樣的“蝶戀花”!梅若君的心中當真是五味雜陳,波濤翻滾,他是記得的,他是有知覺的,他的心裡是有她的。
梅若君顫抖著站起身來,緩緩朝自己的丈夫走去,但是走了兩步她又想起三朝回門前夕的他發狂的樣子,不由的又退縮了,她害怕再次刺激他,害怕他發怒,害怕他的病情惡化。
她站在原地,顫抖著輕輕的喊了一聲“瑞安……”
他好像完全聽不到,依然石柱一般站在窗邊發呆,過了良久,他低下頭,默默的轉身坐回書桌前。
過了一會,若梨突然敲門進來,看到姐姐站在書房裡看著姐夫瑞安發呆,而姐夫瑞安則坐在書桌前看著書桌發呆,不由的覺得奇怪,上前拉著若君說道“姐,你發什麼呆啊?你怎麼一個人先走了?快來,瑞康有個好提議,走,快去和我們一塊商量商量。”說罷,拿起一旁的大襖披在若君身上,拉著她便走。
若君的心思還在蝶戀花上,神思恍恍惚惚的,人卻已經被若梨拉回了詠梅園裡。
若梨拍了一下瑞康說道“你快把你的提議說一遍。”
瑞康笑道“我打算,這個周末請我要好的同學來這裡一起賞梅作詩。若梨也叫上你要好的同學一起來。我們來個賞梅大會,怎麼樣?”
若梨拍手跳了起來,笑道“太好了太好了。我說我們在院子裡燒烤,多有風味?”
瑞康道“這個提議不錯。若君你怎麼看?”說著兩人都把視線集中到了梅若君身上,這時瑞康才發現若君神色不對。
若梨輕輕推了若君一把,說道“姐,你怎麼了嗎?”
梅若君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他二人,淺淺一笑緩緩說道“好是好,隻是如此一來花氣豈不被肉氣汙了?”
瑞康敲了一下自己的頭說道“對啊,我真是個俗人,滿院子的肉味煙味,還如何能聞到梅花的清香?”
若梨假裝嗔道“你的意思是說,我也是個俗人咯?”
瑞康笑道“那還用問?隻有大俗人才能提出那麼俗氣的建議!”
若梨舉起拳頭就要打他,瑞康一躲閃,若梨追了上去,兩人又追打在一起,梅若君笑著看他們在園子裡追逐了一會,隻覺得自己多餘,於是正要轉身離去,誰知道,周瑞康見她又要走,疾步跑過來喊住她“若君。”
若君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瑞康抓抓頭,眼神裡滿是急切說道“周末你也來嗎?”若君還未開口,若梨笑著跑上來說道“我姐不會來的,她不喜歡熱鬨,最怕人多了。”
瑞康很是失望,若君微笑不語,正巧,周老爺和周太太正要回“怡蘭小築”,見他三人在“詠梅園”門口說話,上前來湊湊熱鬨。
“爹,娘,你們來啦。”瑞康迎上去,攙扶著父母,怕他們滑倒。
周太太點頭道“是啊,剛去了書齋看了你大哥,正要回房去,看到你們三個大冷天的在院子裡說話,就來看看你們。”
瑞康趕緊興奮的把自己的賞梅大會的想法告訴了父母,周老爺聽後點點說道“這主意不錯呢。外麵局勢亂,人心惶惶的,很久沒有辦過如此有雅興的聚會了,想當年瑞康的爺爺在世時,可是經常在家裡以文會友,賞花飲酒,賞月賦詩的,那可真是,高朋滿座談詩文,相知滿堂論縱橫,風雅之極之事啊。”
周太太笑道“是呢,當年我爹和你爹就是這樣成為了至交,才把我許配給了你。”說著眾人都笑起來。周太太又道“瑞康這個主意不錯,娘支持你,對了,把那程家兄妹也叫來。”
周瑞康笑道“娘,您放心,他們兩如果聽到我這個主意,就算我不喊他們,他們也會不請自來的。”
大家哄笑了一陣,周太太看了看一旁的若君,說道“不過若君你不能參加,他們都是年輕學生,在學校早就認識,說說笑笑也無傷大雅,但是你是已婚女子,拋頭露臉不妥。”
若君原本也沒想參加,便很自然的點點頭,周瑞康卻急道“娘,這有什麼呢?若君是在自己家裡,怎麼不能和我們一起玩呢?她一個人悶在房裡,多孤單?”
周太太說道“不行,若君是我們周家的媳婦,就要守周家的規矩。”
周瑞康還要辯解,梅若君忙搶先道“是的,娘,我知道,我會呆在房裡的。”
“若君?……”瑞康輕聲喊了一聲,周太太突然臉色一沉,嚴肅的說道“瑞康,你怎麼又對大嫂直呼其名?上次我已經和你說過了,怎麼還這樣?從今天開始你必須給我改口,無論什麼時候都隻能稱呼若君為大嫂,知道嗎?”
周太太突然變臉當真讓眾人嚇了一跳,前一分鐘還是那麼的和藹可親,後一分鐘儘然能讓人如此心生畏懼。
周老爺打圓場道“算了算了,若君年紀比他小,而且才過門沒多久,不過是一時不習慣而已。記住改過就行了。”
周太太白了丈夫一眼說道“老爺,現在自己家裡這麼叫就算了,但是如果叫習慣了,將來有個親朋好友來家裡做客,他開口閉口的若君若君的,成何體統?人家會認為我們家沒大沒小,沒有尊卑,門風不正的。”
周老爺想想也是,忙說道“瑞康,你娘說的有道理,一定要改口知道嗎?”
周瑞康皺著雙眉,抿著雙唇,倔強的不說話,若君一看周太太的臉色不好,趕緊主動說道“爹,娘,我想二叔已經記得了,下次他如果再叫錯,我會提醒他的。你們放心。”
此時若梨也覺得氣氛有些不對,趕緊拉了下瑞康背後的衣服,瑞康這才不甘不願的點點頭,皺著眉說道“知道了。”
周太太“嗯”了一聲,點點頭,說道“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都快回房休息吧,賞梅大會的事我會安排好的,定不讓你在同學麵前失了麵子。”說罷,便和周老爺往怡蘭小築走去。
待周家二老走進怡蘭小築,若梨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拍了一下瑞康說道“唉,周瑞康,你可真夠倔的啊,你知不知道你差點讓我姐下不來台啊?”
周瑞康心煩,白了她一眼說道“都是我的錯行了吧,以後你也彆叫我名字了,也叫我二叔吧。我該叫你什麼?小姨子嗎?好吧,小姨子,你周末沒烤肉吃了,小姨子,你功課做完了嗎?小姨子,你該去睡覺了……你不覺得彆扭嗎?”
他這麼一說,若梨和若君彼此對視了一眼,果然是彆扭的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瑞康見她二人露出笑容,也跟著笑起來。他知道自己是在強詞奪理,是在狡辯,他知道母親的要求並不過分,但是他心裡就是抗拒著若君身上這個“大嫂”的稱謂,他不習慣叫,他不願意叫,在他心裡她就是梅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