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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1 / 2)

深牢大獄!

因東照金庫大劫案一千二百萬元巨款而反複糾纏的所有恩恩怨怨,在此一刻,終於塵埃落定。

該有的和不該有的,每個人都進入了自己命定的結局。

我最先聽到的,是關於單成功的消息。單成功於這一年的夏末,經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死刑,三日後,在東照被執行了槍決。

其次,是單成功的妻子,在北京的明光醫院裡,經過三個月的治療,終於苟全了性命,被一個從東照農村過來的遠房親戚接走了。那位親戚一同接走的,還有劉川三個月前為傷者存在醫院的治療費用。兩位傷者住院治療花去將近六萬,傷勢較輕的鄰居出院時又拿走了一萬,賬上還有五萬多元的餘款。

除了臉上身上留下多處焦皮爛肉的疤痕之外,這次燙傷給單成功的妻子帶來的後遺症,主要表現在精神方麵。也許她的心理基礎和性格類型已經具備了這種條件,經此刺激當然就更加瘋瘋癲癲。親戚接走她時,她的目光呆滯無神,口中胡言亂語,就像練了三個月功走火入魔一般。

據明光醫院的醫生觀察,來接她出院的那個人是個很窮的農民,他對能接走這位遠親和這五萬元現金似乎感到非常幸運。五萬元對於一個窮困地區的農民來說,確實是個機會,否則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攢到這個數目。

關於小康、單鵑和劉川三人各自的案子,也在單鵑母親出院後不久,連同劉川家住宅車輛被盜被毀和季文竹被毆等案,一並審結。

範小康,犯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盜竊罪、毀壞公民財產罪,數罪並罰,合並判處無期徒刑。

單鵑,犯故意傷害罪、盜竊罪、毀壞公民財產罪,數罪並罰,合並執行有期徒刑十二年。

劉川,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範小康、單鵑、劉川三人均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經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終審裁定,駁回範小康和單鵑的上訴,維持原判。劉川故意傷害案經二審法院重審,認為劉川犯故意傷害罪證據不足,不能證明其實施傷害行為時具有主觀故意,因而罪名不能成立。但劉川年輕力壯,與年長女性受害人發生爭執時,應當預料可能出現傷及被害人的後果而沒有預料,因此應負過失責任,但劉川失手後能對受害人積極設法救治,減輕惡果,屬從輕情節。而且東照市公安局也來人來函,對劉川破案有功的情況向法院做了說明,認為劉川傷害單鵑母親,與他此前參與破案有一定因果關係。可能考慮到這些因素,二審法院依法改判劉川犯過失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判決生效後,範小康因其他問題待查,暫時留在看守所內關押,單鵑、劉川則先後從朝陽分局移送至北京市監獄局,分彆交付北京女子監獄和北京天河監獄,執行所判刑期。

劉川被押到天河監獄時,已經是這一年的深秋。深秋的草木比夏天更加深沉蒼鬱,深秋的太陽也比夏天更加燦爛金黃。天河監獄的廣場中央,那座鳳凰涅槃的雕像與金色的太陽和深綠的草坪交相輝映,把獲得重生的意義彰顯得極為明朗。

劉川終於回來了,他終於回到了他一直想要回來的天監,但此時這裡的一切,在他的眼中心頭,都已黯淡無光。

他是和關押在朝陽分局看守所的另外五位已判決的罪犯一起押解過來的,在他離開看守所時他還不清楚將在哪座監獄熬過五年的刑期,是囚車行走的路線讓他猜到了他們的去向。他的心情在那個刹那更加敗壞起來,那種絕望無異於將他押赴刑場。

在押解途中和他銬在一起的,是個頭大頸粗,外表強壯的家夥,這個名叫孫鵬的漢子是個酒樓的廚工,因打架致人重殘,判了十年徒刑。這家夥和劉川在看守所關在同號,因為看見劉川初進看守所時曾經哭過,所以對劉川始終持以蔑視的眼光,平時與劉川說話,多是譏諷教訓,現在和劉川銬在一起,動作姿勢也總是由他主導,對同銬的劉川從無一點關照。劉川上車前手腕就因他亂動胳膊而被銬子磨破,以致稍稍一動就疼得鑽心。

也許這時的劉川對任何疼痛都已渾然不覺,也許他這時的每一根神經都已接近麻木,也許從看守所一踏上這輛囚車,那種熟悉的感覺就讓他立刻痛到了——一年前的一個晚上,劉川就是乘坐一輛同樣的車子,押解著一個名叫單成功的犯人,朝著同樣的方向,開始了一個無妄的旅程。他那時不可能預知,這個旅程猶如哥倫布的航海一樣,繞了漫長的一圈之後,還將回到原來出發的地方。

但這又是一個新的,從這個開始,整個望不到頭的人生都已注定。注定沒有光亮,無法大口呼吸,胸口上的心跳,永遠永遠,將與此刻同樣,壓抑空茫。

劉川窩著身子,坐在囚車的後麵,透過車廂內的鐵欄向前凝望,前麵的位置,本是屬於他的;前麵兩位民警眉宇間的嚴肅,彼此交談時嘴角上的輕鬆,本來都是屬於他的。

囚車沿著東四環路向南開去,繞過半個北京的邊緣。四環沿線的開闊,反而讓劉川的內心縮成一團。和天監遣送大隊的專職押解民警不同,分局的押送看上去比較寬鬆,對犯人往窗外看景不大乾預,這使他得以把過去每天上班常走的路線,一一重溫。沿途景物依舊,車上物是人非,這輛熟悉的囚車窒息了他的痛覺,而窗外熟悉的景物,又讓心中那個以為找不到痛點的傷口,發出難忍的。

痛覺的回歸讓劉川乾涸的兩眼再度濕潤,讓那些早已忘卻的人間熱望餘燼複燃,讓他想到了奶奶,隻有奶奶還能無條件地愛他;讓他想到了季文竹,季文竹還愛他嗎?想到季文竹他感覺自己正在一個深穀中墜落,身體急速下沉,卻始終無法到底。

劉川被捕之後,在他所有的熟人當中,隻有景科長和市局某處的一位民警一起到看守所來看望過他,從他們嘴裡劉川知道,景科長已經在北京呆了一個星期,為他的事在法院檢察院等有關部門積極奔走,爭取從輕處理。景科長他們還給劉川帶來一些水果,因為他們也是警察,所以看守所的人就讓劉川收了。劉川想托景科長看看他奶奶和季文竹去,景科長也答應了。在他離開北京前最後一次來看劉川時,對劉川說了說他奶奶的情況,但沒有季文竹的消息。

在看守所候審的三個月中,劉川和自己的辯護律師見麵最多。那時候他天天盼著律師過來看他,不僅是為了自己的案子,更重要的,也是想從律師的口中,聽到關於奶奶和季文竹的消息。他沒錢請律師,律師是法院依法為他指定的,是北京法律援助中心派來為他義務辯護的。雖是義務,律師卻並未選擇免費辯護最常見的態度,老調常彈地在法庭上說說劉川年輕氣盛,說說單鵑害人在先,然後請法庭量刑時予以從輕,而是出人意料地選擇了無罪的立場。他通過對現場情況的仔細分析,認為劉川的行為不是故意傷害,而是正當防衛。但檢察官似乎進行了更加詳細的實地勘察,認為如果真是受害人首先攻擊劉川的話,從現場的地形條件和雙方身體條件的對比看,劉川完全可以選擇逃避,然後通過法律渠道解決問題。劉川當過司法警察,不會不懂法律。現場的大部分證人也都證明劉川不但沒有避走,反而主動轉身攻擊了受害人,用熱粥將受害人燙成重傷,而且還故意傷及一位無辜的鄰居。審判的進程和結果說明,律師的想法固然不錯,可惜辦法並不實用。他在法庭上的武器,主要是空洞的情節推論和法理分析,但任何雄辯的推理和分析在公訴人拋出的一個又一個現場證據和證人證言麵前,都顯得蒼白乏力。

但對於劉川這三個月在看守所的生活來說,律師仍然是一個最有價值的人物,因為這時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他,隻有律師能夠進入那個閉塞的囹圄,為他出謀劃策,向他表達安慰,給他帶來奶奶的情況,帶來季文竹的零星訊息。

奶奶已經出院了。出院不是因為康複,而是因為沒錢。她出院後就住在小珂家那套單元裡,劉川已為那套房子付了半年的房租。奶奶辭退了小保姆,她的那點退休金已經請不起保姆。聽到奶奶住在小珂那邊劉川心裡踏實多了,他想奶奶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小珂或者小珂的媽媽肯定不會見死不救。

儘管劉川堅決反對將他被抓的消息告訴奶奶,但律師還是到奶奶那裡去了一次,好在小珂沒讓他們見麵。從劉川一出事公安機關就遵從醫生的意見,沒有通知劉川的奶奶,奶奶隻知道劉川又到外地找工作去了,從小珂嘴裡她知道,外地能賺大錢,上次劉川到秦水一去數月,就沒提前吱上一聲。既然已有前車,再出後轍奶奶也就見怪不怪了,要怪隻怪自己以前對孩子管得太死,弄得孩子現在做什麼事都不跟她說。

律師受劉川懇托,也設法聯係過季文竹。季文竹傷好出院後就又接了一個戲,這一陣一直不在北京。律師和她通過電話,在電話裡把劉川的情況告訴她了。季文竹托律師轉告劉川,她遭受單鵑小康的傷害雖然禍起劉川,但她並不怨他,也對他盛怒之下跑去報複單鵑母親的粗莽行為,並不讚成。她說她和劉川好了半年多了,一直以為他的個性比較內向膽小,算不上個血性男人,現在才知道他原來這麼衝動,衝動之下能乾出這種傻事。“他怎麼不去找公安局依法處理呢?這事不找公安局處理行嗎!”季文竹說。

律師隻好在電話裡點頭“對,對,沒錯。”

不過律師又說“可能他太在乎你了,一下沒控製好自己。他畢竟還太年輕嘛。”

季文竹說“他也不年輕啦,我比他還小一歲呢,連我都知道做什麼事都不能憑感情,都得前後左右算計好了再決定。感情這東西看著好,可真要一頭紮進去最害人!”

律師隻好在電話裡接著點頭“對對,人和人不一樣,劉川在這方麵還不大成熟。”

不過季文竹表示她還是挺想劉川的“我們劇組今天下午要去廟裡拍戲,我會替他拜拜佛的,希望他能沒事早點出來。”

律師經過自己的一番加工改造,在會見時把季文竹的話向劉川做了轉達她說她很想你,她說她沒想到你會這麼衝動,她說她會到廟裡為你去拜佛,保佑你沒事早點出來。

律師看到,劉川低著頭,眼淚劈裡啪啦地往下掉。律師心想季文竹說對了,這小子真不像個血性男人。

囚車一出京開高速就放慢速度,劉川知道,他們即將到達旅途的終點。

或者,也是。

這條路一點沒變。路邊的建築、樹木、行走的人,依然如故。改頭換麵的,僅他一人。

囚車停在了天河監獄的鐵門前麵,押車的分局民警跳下車子,與守衛的武警按章交涉。少時,電動鐵門徐徐打開,囚車緩緩駛入,在大門和監區的隔離地帶稍做停留,接受電子攝像頭從四麵八方,包括對囚車底盤進行的監視搜索,確信正常後,第二道電動的鐵網大門,才隆隆打開。

進入這道鐵網大門之後,就進入監區了。從這裡開始,劉川看到的每一位身穿製服的乾警,都是自己昔日的熟人,他們彼此相見,本應關心問候,熱情寒暄,互致彆來無恙,談笑彼此燕瘦環肥……此情此景,疑是昨日,其實早如隔世,已經一去不返。

囚車開進監區順行右轉,沿著廣場邊緣的馬路平穩繞行,廣場中央鳳凰涅槃的塑像,在陽光的反襯下隻是一個灰暗的剪影。車上的目光都被那隻巨大的鳳凰吸引過去了,這些初來乍到的犯人與劉川不同,也許沒人知道這隻大鳥對他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囚車最後一次停下來了,劉川明白,該是到站下車的時候了。果然,押車的民警很快發出口令,犯人們隨即抱著自己的行李走下汽車。民警就在這幢停車樓前,與天監的乾部交驗一應文書。那些文書並不複雜,除了起訴書的副本之外,還有判決書、執行通知書、結案登記表等等,還要交驗每個犯人被暫扣的私人物品。交驗完成後,分局民警逐一打開了他們的手銬,交給了負責接收的監獄民警。接收他們的幾位監獄民警劉川都熟,為首的一個劉川差點脫口叫出名字,他就是當初和劉川一起執行“睡眠”行動的馮瑞龍。

犯人們被帶進樓內,一字排開,各自的行李放在各自的腳下,馮瑞龍站在隊前點名。他聲音平淡地挨個叫著犯人的名字,叫誰誰喊“到”——段文奇、李玉章、劉曉柱、孫鵬,劉川……叫到劉川時馮瑞龍抬頭看了劉川一眼,劉川也看了他一眼。劉川也知道自己的目光與管教如此對視,在這個地方就是成心犯刺兒。但也許曾是熟人的緣故,馮瑞龍沒有開口訓責。

然後,他們被帶往樓內一條筆直的筒道,在一個房間門口被命令止步,同時被命令脫掉衣服,隻穿一條短褲,發了一根體溫表讓大家輪流夾在腋下,測量體溫。樓裡尚未燒起暖氣,劉川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看見身邊的孫鵬把脫掉的上衣又披在了肩上,便也學著做了,其他人也就全都紛紛披了上衣。馮瑞龍從屋裡走出來了,板著臉看他們,沒管。

已經試完表的人被逐一叫進屋子,叫到第三個時叫到了劉川。劉川進屋後徑直走到一張桌前,入監體檢的全套程序他全都清楚,完全不用民警預先指點。先測身高,又測體重,然後坐到一位醫生麵前。對麵的女醫生他也挺麵熟的,但叫不出名字,他在天監真正上班的時間畢竟太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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