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_深牢大獄_线上阅读小说网 

二十一(2 / 2)

鐘天水說“孫鵬肯定是偽病,你現在天天和他在一起,應該勸勸他。”

劉川說“我跟他不說話。”

鐘天水怔了一下,想了想,說“啊,三分監區有不少犯人反映,說你這人架子特大,特不合群,很少跟人交流,為什麼?”

劉川說“不為什麼。”停頓了一下,又說“我雖然和他們一樣,也是犯人,可我就是看著他們討厭。”

鐘天水說“有你看著不討厭的嗎?”

劉川沉悶了一會兒,說“也有,少。”

鐘天水說“人家也看你討厭,你知道嗎?”

劉川不說話。

鐘天水說“劉川啊,我早告訴過你,你應該把這五年的刑期變成學期,你在監獄,其實可以學到很多東西。這都快兩年了,你都學到了什麼?”

劉川說“我正學法律函授呢。”

鐘天水說“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的為人處事,你的性格素質,也得學,也得練。你彆覺得蹲監獄全是壞事,壞事也能變成好事。坐牢其實也是一次難得的人生經曆,能讓你看到許多難得一見的人間風景,看到許多難得一見的人情世態,能強迫你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知足和珍惜。知足和珍惜也是人的一種必不可少的生存能力,一種必不可少的人生修養。有了這種能力和修養,對環境的適應力就會增強。哪怕是在最壞的環境裡,也能煥發出自強求生的欲望。所以我說,苦難也是人生給你的一份厚禮,它讓你成熟,讓你得到心靈的平靜,讓你擁有無畏而又平和的個性,讓你發現真正的朋友。”

劉川說“我現在,哪還有朋友。”

老鐘點頭“對呀,你當然沒有。朋友都是處出來的,你不融於環境,不與人相處,哪來的朋友。”

劉川說“我原來以為,我脾氣特好,現在知道了,我脾氣特壞,不懂得怎麼和人相處。”

老鐘說“和人相處,最簡單不過。你敬人一尺,人才敬你一丈,反過來,你不仁,人也不義。咱們中國人處人處事,都是這樣,你送我一袋米,我還你一束肉,講究禮尚往來,互交互換。劉川,你在監獄這所學校裡,要想把做人學好,你就記住三句話待人真誠,做事規矩,態度謙恭。有這三條,就算齊了。”

劉川默默地聽著,鐘大這些話語,無論似是似非,都有些深意,也很實在。就像鐘大腦門上的那些皺紋一樣,深刻的同時,又非人為雕飾。雖然劉川心裡還是有點亂,但他點頭說“我知道,我會的。”

鐘天水笑笑“你會個屁!我還不了解你,你這個人,從你的習慣上,就是看彆人缺點多,看彆人優點少,對彆人的毛病特彆敏感,對彆人的優點無動於衷。除非是你喜歡的人,比如你女朋友,那缺點都能看成優點了。對她怎麼好都不嫌過。要是天下所有人都成了你這德行,誰還願意在這樣的世界裡過日子!”

劉川不說話,好像被說中了痛處。

鐘天水說“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就沒缺點嗎,你們分監區反映你很少關心集體,很少幫助彆人,很少主動打掃公共衛生,是不是?”鐘天水笑著把口氣活躍“大概你是信了小乘佛教了,隻講獨善其身,可我覺得還是大乘佛教比較好,講的是普度眾生。你呀,你得多為大家做點好事,積點公德,將來到了社會上,就能成為一個受人歡迎的人,受人喜愛的人,你做得到嗎?”

劉川說“做得到啊。”又說“可有時不知道該怎麼做。”

鐘天水說“好做,你就記著我今天告訴你的三句話,這也是與人相處的三大法寶,我剛說的那三句話你還記得嗎?”

劉川仰著臉看鐘大,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鐘天水說“真誠,規矩,謙恭。我告訴你,隻要做到這三句話,任何環境,都能容你。”

鐘天水的一席教誨,表麵無新無奇,多為傳統道理,但在劉川心裡,顯然有了積極響應。雖然,他依然沒有勸說孫鵬放棄偽病,但他對孫鵬的態度,顯然好得多了。他在感情上,仍然討厭孫鵬,但在理智上,觀念上,知道自己現在是衛生員,是陪護孫鵬來的,對這項工作,應當持以真誠,應當中規中矩,應當懷著謙恭待人的態度。

他的態度感動了病犯監區的責任民警,在食堂吃飯時對龐建東大加吹捧,他說龐建東你們一監區真應該評你當“人民滿意的好警察”,你管的那個劉川,過去可不是省油的燈,現在讓你拾掇的,真是有點人樣了。這回在我們這兒表現可好呢,這種臟活居然一點怨言沒有,你以後還不在全監大會上介紹介紹,你是怎麼把犯人管服的。

劉川的態度也感動了病犯監區的病犯,他們在水房裡看見劉川時,總會悄悄說一句操,彆給丫洗那麼乾淨,給丫漚出褥瘡來丫就老實了,什麼東西呀!有時他們還會繼而歎上一聲唉,你要是我們監區的衛生員就好了,你以前在外麵是不是伺候過人呀,怎麼練得這麼耐心。

劉川心想靠,老子伺候過誰呀。以前要是修煉得像現在這樣,然後去伺候奶奶或者伺候季文竹去,該有多好。

劉川的態度,也感動了孫鵬本人,他以前和劉川不大說話,但劉川現在明顯看得出來,孫鵬開始有意討好自己,常常主動衝他微笑,求他做事的腔調,也柔和得前所未有。他甚至從某一天開始,突然隻尿床不拉炕了。劉川收拾尿濕的塑料布時他對劉川說道兄弟,你也不容易,大哥以後不拉了,光尿點尿還好洗一點。見劉川沒有答腔,沒有謝他,他有點尷尬,繼續又說兄弟,你對我的這份大恩大德,我記一輩子,有朝一日你用得著哥哥,哥哥為你赴湯蹈火。你要不信下回也病他一次,哥哥也來照顧你,哥哥讓你想怎麼舒服就怎麼舒服。

劉川說你要真想讓我舒服,你就連尿也彆尿了。

孫鵬愣了一下,說咳,我這不是憋不住嗎。

劉川捧著塑料布出去了,頭也不回地說我又不是隊長,你蒙我乾什麼。

孫鵬的聲音追著劉川,追著他的背影解釋了一句你還不信,真的,我不蒙你……但從聲音語調當中,已聽出底氣不濟。

龐建東對劉川的看法,在感情的層麵,也進入了一個連他自己都難以揣摩的階段。

在理性上,龐建東早就清楚,他是他的隊長,他是他的犯人。他對劉川應當管理嚴格,思想關心,執法公平,凡事不以私心待之,不以感情用事。這些原則,龐建東自信都能做到,但在感情上……你說感情這玩意兒在工作中根本就不該存在,也不現實。說老鐘這種人凡事都按原則辦,我信。老鐘這把歲數了,受黨教育多年,從性格形成的那個年齡起,就被灌輸了各種組織原則,那些原則在老鐘的本能上,都已根深蒂固。但龐建東年輕,年輕人容易意氣用事,遠遠達不到老鐘的道行。

所以我覺得,像龐建東這種新民警,感情上的好惡,常常左右情緒的波動,甚至影響思想的判斷,儘管不一定掛在臉上,但心裡難免糾錯不清。比如現在他對劉川的態度,就是又愛又恨,說不清誰為主導,說不清正確錯誤。

自從他當了四班的管號隊長,劉川的表現確實不錯。特彆是這次當了衛生員去陪護孫鵬,更讓龐建東有點感動。但劉川居然讓他去給季文竹送生日禮物,而且是送象征愛情的玫瑰花,實在是太不懂眉高眼低人情世故了。龐建東和季文竹過去是什麼關係劉川又不是不懂,雖然已經時過境遷,但彼此心中總有隱痛,劉川居然主動去碰這塊傷疤,實在傻得可以。龐建東當場予以拒絕,既沒徇私情,也沒泄私憤,符合規定,無可指責。

兩周之後——龐建東真的氣憤了兩周——但看到劉川在病犯監區的表現之後,他還是去找了他的上司馮瑞龍,把劉川想送花給女朋友過生日的事說了。馮瑞龍又跟鐘天水說了。鐘天水的態度是,給劉川辦這事並無明文允許,但也無明文禁止,索性給他辦了,隻此一回,下不為例。為這事鐘天水還去問了獄政科和生活衛生科的意見,最後三方麵的意見一齊請示了強副監獄長和鄧監獄長,其實龐建東早就料到了,這件事隻要一往上請示大凡就準了,有利於犯人改造的事,上邊十有八九能批。

這事批下來後,具體操辦還是落到龐建東頭上,他心裡彆扭,又無處訴說,隻怨自己自作自受。因為涉及現金進出,又涉及犯人的女性親友,所以監獄領導的意見,給劉川的女友送花,最好派兩個人去,除龐建東外,最好再找一位女同誌,與他一起同行。

正好,龐建東就叫上了小珂,小珂在生活衛生科裡,正管犯人的錢款賬目。

關於玫瑰花的價格品質,龐建東和小珂並不很懂,他們的家庭條件和生活習慣,還沒浪漫到這種程度。這回替劉川買花,才知道玫瑰最多保鮮兩天,卻要十五元一枝。季文竹二十三歲生日,要買二十三枝玫瑰,要花三百四十五元整。成捧的玫瑰確實好看,每枝長短完全相同,枝葉花瓣新鮮無損,顏色也個個紅得發紫,看上去煞是心動。

小珂事前和季文竹通上了電話,季文竹那陣正在慕田峪拍戲,她對劉川還記得她的生日,深表驚訝,非常感激。但她同時對小珂表示,慕田峪路途太遠,你們就彆來了,真的彆來了,你們告訴劉川,他的心意我領了,我也祝他一切都好。但小珂說劉川一定要我們把這份祝福送到你的手裡,他這人你也知道,如果我們沒有送到,他會非常失望,這對他的改造情緒不太有利。季文竹這才說,那你們就來吧,我們明天在這邊拍完戲,就直接從這兒到北戴河去了,我們拍的是偶像劇,所以得到海邊去拍。小珂說,明天你們幾點走?我們明天一早就去。

第二天早上,小珂和龐建東一起,乘長途汽車去了懷柔。一路上兩人沒怎麼說話,他們輪流捧著那捧玫瑰,沐浴著無數羨慕的目光——那些同車的乘客,顯然把他們當成了幸福的一對——沒人看出他們眉頭緊鎖,麵色凝重,都在各想各的心事。

龐建東心情鬱悶,小珂又何嘗不是。那三百四十五塊錢都是她和她爸爸媽媽一點一點辛苦攢下來的,是給劉川用的,誰曾想卻落到了季文竹手裡。季文竹和劉川相比,和小珂相比,生活肯定富裕多了,但他們還是要把這麼貴重的鮮花,長途跋涉送到她的手裡。不說這花,光說來回路費,也要幾十塊錢,還不知回去監獄給不給報呢。

小珂還在上警校時,參加團總支組織的愛國主義教育活動來過慕田峪一次。對慕田峪的印象,並未和今天的藍天白雲連在一起。他們在離主遊覽區稍遠的一段殘毀未修的古長城段落,找到了那個紅紅綠綠的偶像劇組,並且在一大幫紅男綠女的“偶像”當中,找到了滿臉嬌媚的主角季文竹。

已經拍過不少戲的季文竹在演技上似乎相當老練了,正在鏡頭前和那群衣著時尚的男孩女孩談笑風生。小珂和龐建東向劇組的工作人員說明了身份來意,遂被允許站在服裝箱那邊耐心等著。在小珂看來,那場戲拍得相當繁瑣,連拍幾遍導演才喊了一聲,“過!”季文竹早就看見那捧花了,一散戲便笑著跑了過來,接過鮮花的同時滿口感謝,也不知是謝劉川還是謝前來送花的這對男女民警。但小珂看得出來,季文竹麵對龐建東時多少有些尷尬,眼神躲閃,笑容不順。龐建東則很酷地板著麵孔,不發一言,默默地聽著小珂向季文竹轉達劉川的生日祝福。季文竹也托小珂向劉川轉達她的問候,祝他身體健康,心情愉快,彆老惦記她了。這些祝願聽上去不過是一般的問候,像同時給n個熟人發送的手機短信。唯有最後一句“你跟他說,以後不用老惦記我了”,則聽不出究竟是客套,是怕劉川過於分心,還是真的不希望他再這麼惦記她了。

季文竹說完了劉川,目光終於,也不得不,移向龐建東了。她微笑著說了句“建東,你挺好的吧,也謝謝你了。”

龐建東依然嚴肅著,什麼都扛得住似的,很男人地說了句“不客氣。”

劇組裡的另幾位少女也圍過來了,一邊開著季文竹的玩笑,一邊盛讚這捧玫瑰的質量——季文竹你過生日呀,是今天嗎?不過生日人家送你這個乾嗎?是不是你的影迷送的?你的影迷也有警察?

小珂看著那捧玫瑰被演員們拆散,從這雙手裡轉到那雙手裡,從這張鼻子嗅到那張鼻子,直到副導演在那邊大喊“演員!演員!該拍擁抱那段了……”演員們才放下花朝攝像機那邊碎步跑去。季文竹抱歉地對小珂龐建東說道“我要拍戲了,你們想看拍戲嗎,想看的話就站在這兒看吧,看看我們怎麼拍戲。”

季文竹也朝攝像機那邊跑過去了,龐建東沉著聲音對小珂說了句“咱們走吧。”便率先扭頭向下山的路口走去。山上的風很大,把龐建東後背的衣服吹得鼓脹起來,使他那一刻備顯魁偉。小珂轉身,跟著他走了兩步,又不由自主回頭看去——萬裡長城的一個垛口上,一段好戲已經開拍,季文竹激情擁吻著一位風度男子,架在升降車上的攝像機從他們的麵前緩緩搖過,徐徐升起……

小珂驀然回首的目光,並未隨著上升的鏡頭,投向垛口那對“深情”男女,而是向服裝箱上那片無人顧及的散落的玫瑰,匆匆一瞥。那些玫瑰在太陽的灼烤下好像已經敗了,花色枯萎。山風吹過,葉瓣飄零,幾點殘紅碎綠,無聲無息地向著殘磚斷石的斑駁城垣,隨風飛去,飛向綿延無儘的山野,漸漸幻化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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