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嗎?商帝摸著自己的頭發,黑色之中已經有了幾縷白色,即使他是絕代的王者,仍是敵不過時間的規則,身不由己地隨時間老去。
“朕雖是不死,卻仍會衰老,在朕少年時也讀過史書,無數英明的帝王在老去後也會頭腦發昏,原本強大國家也因為年老昏庸的帝王,最終毀於一旦。”
“朕這一輩子上不敬天,下不畏地,為了商國父母兄弟兒子都能殺,朕想打造一個強大無比的商國,將東籬、北齊、西詔都納入版圖之下,比當年之大魏更宏偉強大,朕有雄心,亦有能力,但上天不給朕時間。”
商帝惆悵嗟歎,透過城牆看著遠方,仿佛想將目之所及都納入商國版圖之內。
許明章也陪商帝一起看著,時間的力量在他身上儘顯威力,其實以他習武之身即使到了這個年紀,也不該是如此老態龍鐘的樣子,隻不過因為當年替商帝擋了一掌,引得體內能量狂亂,才會老得如此之快。
正因為知道時間的威力,許明章才懂得商帝對時間的不甘,他轉頭看向了北方,那裡有座源頭,是逃脫時間束縛的唯一機會。
“太子去了北邊,那四皇子也快回來了,陛下的心願,不久就能達成。”許明章懇摯地說。
談起太子,商帝仍對他不滿意,他從逐漸衰老的悵然中出來,冷然道“太子以為去了白鹿城就能阻止朕的暗手,殊不知他之行動早已在朕意料之中。太子去了白鹿城不急著回來還好,一旦他迫不及待地要回來,以老四的才智,就能猜到是朕在背後作局,老四這個人外柔內剛,若他知曉,必會忍不住來找朕問個明白。”
許明章使禮恭賀道“那陛下就能順利取得鑰匙,乘勢打開源頭,做商國千秋萬載的不老帝王,建功商國的不世基業。”
對於許明章的真心奉承,商帝不喜不厭,他仍在討論太子,若有可能,他也是想由太子繼位,因為太子的年輕。
年輕才能對抗時間,才是這世上最強大的力量。
“太子仍是擔不起大任,以他過家家般心思,如何能與齊王、籬主、詔君這些老狐狸爭,如何帶領朕的商國一統天下,如何為百姓帶來安居日子。若他成器,朕就算老去死去,由他繼承也商國也無妨。”
“畢竟生老病死,才是人的常態,長生不老的隻能算怪物。若有可能,朕始終還想當個人,而不是這種被時間遺棄的怪物。”商帝下定論道,這是長久以來他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心聲。
許明章看著前方,眼中卻有憐憫。對王者的憐憫是十惡不赦的罪名,輕易就能招來殺生之禍,但許明章仍是顯露出來了,他不加掩飾對商帝說。
“陛下,一切為了商國,就算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我們不折手段,連血親骨肉都得割舍,這是經受過商國苦難的我們一代人的使命,也是我們必須承受的罪孽。為的是當年的苦難不複再有,為的是商國新出生的孩子絕不低人一等,商國的人民行商賣貨之時不再被欺負,商國不再有割地賠款的時候,也不再有商國男兒要在戰場上為身後的家園拚命,妻子不會沒了丈夫,母親不會沒了兒子,孩子不會沒了父親。”
“商國為奴為婢的時候早就過去了,為了讓商國處處是歡顏,所以王是孤獨的,需滿手染血化為修羅,明知前方是地獄亦要堅定向前,就算化身怪物又何足惜?地獄在前方,但在地獄的儘頭,一定會有老臣始終陪著。”
這些話許明章是越矩了,輕易點評帝王,換個人可能直接就被殺了,但商帝泰然自若沒有動怒,而是將許明章的輪椅換了個方向,又往禦書房的方向推去。
戎馬半生,他始終都在商帝身側,是商帝最忠臣的奴仆與獵狗,這個瘦骨嶙峋的老人,原本也是商國風流倜儻的公子,瀟灑不下於當年的李照清,但為了商國他甘願讓自己變成一條咬人的狗,將自己每一滴血都燒儘。因為他與商帝都隻有一個目標,一切為了商國。
“起風了,在風口對傷勢不利。”商帝說。
許明章將乾瘦的身體縮進了繡著仙鶴的朝服裡,感受衣服帶來的溫暖,對比當年商國之人衣不裹體的困苦他感到滿足,對於商帝紆尊推輪椅的行為,他坦然受著之“謝陛下關心。”
“你受得起。”商帝又一次麵無表情地說。
是啊,將命都賣給商國了,自然是受得起。許明章在心中自語。
“那人,關個五天就給放了,有他擾亂視線,白鹿城那個人才能有機會動手腳。”
“在源頭之前,還有個人間無敵的白海愁守著。”
商帝將輪椅推回了禦書房,商帝手中的紙條早已碎成了粉末,在走道裡被吹向了土地,成了看不見的灰塵。
許明章知道商帝已經有了對白海愁的計劃,恭敬道“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