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土木堡!
聽說張輔想讓張影舒去和親,朱祁鎮的眉頭立時皺起來了,強作平靜問道“宗室公主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沒必要讓令愛去。”
張輔道“臣讓她去的理由有三,第一,小女未嫁、適齡,相貌也還說得過去。”
朱祁鎮“她今年……二十了吧?”
張輔“回稟陛下,是二十歲。”
朱祁鎮點了點頭“第二呢?”
張輔原本忐忑,聽皇帝這般說,登時放心了“小女懂蒙古語,懂騎射,又……又吃過一些苦,即使到了那邊,也不至於不適應。”
朱祁鎮眉頭鎖得更緊了“再將門虎女,也是個女孩子,不好總讓她吃苦吧?”
張輔“回稟陛下,也算不上吃苦。就是偶爾不聽話時,打上一打。”
朱祁鎮盯著張輔的眼睛,雙手有些顫抖“不是吧,我怎麼聽人說……”他頓了一頓,“算了,她現在還在白雲庵嗎?”
張輔感覺有些不對,但皇帝既然問,隻能據實以答“前幾天回家了。”
朱祁鎮“然後你就把她給罵哭了?”
張輔臉色微變,怔了一怔,然後說道“臣不是個好父親。”
朱祁鎮再也不想忍了,冷冷說道“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生她?”
張輔一愣,雙手不自禁顫抖——皇帝不願意放手!
朱祁鎮慢慢走到他跟前,盯著他,目光很冷“朕再問你一遍,宗室那麼多公主不用,為什麼偏偏用她?張輔,你在想什麼?”
他能想什麼,他作為一個父親,為國儘忠之餘,又能想什麼。問題是朱祁鎮,他在想什麼,三年了,居然還不鬆手,為了什麼?
愛慕?隻見過一麵,感情都談不上,哪來什麼愛慕!
一見鐘情?這更是瞎扯。後宮多少沉魚落雁,輪得著她張影舒?
感興趣?見鬼吧,如果僅僅是感興趣,能維持三年?
不過,不管為了什麼,他必須適可而止了,要不然,會擾亂整個戰局。
“臣有罪!”張輔懸崖勒馬。
“有罪?”朱祁鎮不依不饒,“有罪的人是你嗎?”
張輔汗流浹背,不知如何回答。
朱祁鎮負手來回疾走,顯然心中有很大怨氣,不知如何發泄。疾走少頃,他停下腳步,盯著張輔“張輔,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那麼多宗室公主不用,偏要用你的女兒?”
張輔將目光慢慢移向朱祁鎮,驀然發現,皇帝的目光竟是從未有過的茫然、無助甚至悲憤甚至屈辱。
同大明江山比起來,這就是一件小事,居然招致皇帝如此大反應,究竟是哪裡出錯了?
驀地,他意識到自己的愚蠢,他隻想到張影舒是自己的女兒,卻忽略了一點在朱祁鎮心裡,張影舒是他的敬妃。
所謂“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男人生平之兩大恨。而他,居然變相說服皇帝戴綠帽子,讓皇帝把自己的“妃子”給“和親”出去!
他真該一頭撞死!
惶急中他又想到,朱祁鎮之所以找他商量,除了讓他拿主意外,還有一個原因——讓他用自己的愛女之心,打擊王振,打掉王振試圖拿“敬妃”和親的想法。但他竟然蠢到幫著王振對抗皇帝,這又會給朱祁鎮一個這樣的誤會他張輔就是看不起你,就是寧願把女兒留給北國強盜也不要給你。
為了應對眼下土木堡之困,張輔耗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工作,才劈天劈地地想出這樣一個辦法,就因為他做父親的一點小小私心,就搞砸了?
該死!他真該一頭撞死!
張輔重重叩首“臣死罪!”
“你死罪?在你心裡,朕才是最該死的人吧?”朱祁鎮麵色鐵青,兩眼通紅。
張輔完全懵了。
“沉默什麼!回話!”朱祁鎮厲聲喝道。
從朱祁鎮還是皇太子開始,張輔就以老師的身份陪伴左右。時間之久,甚至連王振都比不上。然而如此眼神如此語氣,張輔卻是第一次經曆。一霎時間,他仿佛被扔進深不見底的地獄,整個人不住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
但他能往後退嗎?不能!
因為陽和城外的數萬伏屍,因為鷂兒嶺的全軍儘墨,因為大明王朝行將麵臨的災難!
沉默頃刻,張輔咬牙定住了心神,決定以赤膽之誠,直麵叵測之君心。
“陛下!”張輔這一喊,喊得近乎掏心掏肺,“臣鬥膽乞求陛下,讓臣說幾句心裡話。”
朱祁鎮強忍屈辱“你說。”
張輔直望著朱祁鎮,仿佛忘了他是皇帝“臣家裡的情況陛下是知道的,有一個妹妹,被家人奇珍異寶般寵著,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太宗皇帝念及先父一片忠心,特意下旨,納為貴妃。永樂十三年,莫名其妙卷入權貴妃之事,被逼無奈,一脖子吊死了。臣的大女兒是……”
“是了,朕知道了。”朱祁鎮望著張輔,笑了,是那種很憤怒的,帶有殺氣的笑,“皇城之內,冤魂處處,若想生存下來,就得學會爭寵、獻媚。你張太師性情高潔,早看破了這一切,寧死也也不要自家小姐來這等肮臟齷齪地方。很好!很好!”
張輔重重叩首“臣死罪,還請陛下讓臣說完。”
朱祁鎮冷笑“還說什麼說?不外乎就是伴君如伴虎那一套。你現在就這麼想,對不對?”
張輔被他問得愣住了,因為他此刻想的,確實是這個。
朱祁鎮“啞了?還是被朕說中了?”
張輔倏地望向朱祁鎮“回稟陛下,臣確有這樣的心思。”
朱祁鎮一愣,萬不料他會如此直言不諱,一時竟不知拿他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