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影舒不敢造次了,不是怕父親發火,是怕父親被她氣出個好歹。匆匆包紮好父親的傷,慢慢扶他上馬,徑向南行。
張輔重傷,受不得顛簸,必須緩速而行,然險情未過,又不能拖延,不得不強忍疼痛疾馳。行了大概三十裡,已至懷來城外,再往前走幾裡路,便是脫脫不花的地盤。張影舒調轉馬頭,馳到先前同脫脫不花躲避追殺的大山下,驅走坐騎,扶父親緩緩上山。不這樣是不行的,張輔病情實在太嚴重,一味疾馳,不等逃回北京便得送命。但如緩緩而行,又很可能被脫脫不花的人撞到,她已經在也先那裡鬨出了天大的動靜,如果被脫脫不花的人抓到,要麼為證清白,他把她連同父親一起殺了,要麼他留她和父親性命,自己被也先懷疑甚至殺害。
行至半山腰時,天已黑了。一天前,她跟脫脫不花在這裡避難,如今碎石依舊,山泉依舊,當日打的那隻野鹿卻隻剩下零零散散的骨頭,大概是被狼或者什麼彆的分食了吧,不知道。侍候父親睡下後,她躺在一塊巨石上,慢慢合上眼,朦朦朧朧的,她看到脫脫不花向自己走來,還是那樣好看。
“嫁給我。”他說。
張影舒睫毛微微一動,淚珠緩緩流下。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她已觸動了也先利益,她跟脫脫不花,就隻能做敵人了。
驀地,她聽到父親叫了一聲。
“爹……”她奔到父親身邊。
張輔沒回答,隻蒼白著臉,緊皺著眉。張影舒伸手觸父親額頭,滾燙。
刀傷之後最怕發燒,如果得不到及時救治,就麻煩了。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個人都沒有,怎麼治?
張輔緩緩睜開眼,看見女兒,目光一亮,旋即淚流滿麵“靜漪……”
張影舒緊皺眉頭,父親已經意識昏沉了,再這樣下去,必出大事——怎麼辦?她已兩天兩夜沒睡覺了,累得幾乎散架,強拖著兩條腿走到泉邊,撕下一塊衣襟沾了水,稍稍擰了擰,疊好了放在父親額頭。
重傷成這樣子,再往前走很可能會要了父親的命,但如果停留,又很可能被蒙古兵抓到。往前走五十裡就是居庸關,但這短短五十裡,現在看來,竟然比五百裡還要遠。張影舒坐在父親身邊,雙眼布滿血絲,身體要她休息,腦子不許她休息。
張輔意識漸漸清醒,見女兒愁眉不展,手一揮“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虧你還讀嵇康。”
張影舒沒辦法不愁“您老本事大,能不能告訴我,現在該怎麼辦?”
張輔隨口說道“涼拌。”
張影舒真想一頭撞死。
張輔深深吸了一口氣,雙目緊緊盯著張影舒,話題陡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皇上出事,下一個登基的,會是誰?”
張影舒“皇長子吧,這是你們大人物關心的事,我不關心——我現在隻想問你,你身體怎樣,我該怎麼辦?”
張輔不理“如果登基的是郕王呢?”
張影舒有些明白,又有些糊塗“爹,我好容易才把你撈出來,你不能給我玩這個。告訴我,怎麼做,才能讓你儘快好起來?”
張輔逼她“如果登基的是郕王,如果他還惦記你,如果他想讓你入宮陪他,甚至他想冊封你為妃,你會怎麼做?”
冊封為妃?怎麼可能,他那麼忙!
“爹,咱不提他,我不想提他。”張影舒低聲道。
張輔精光一閃,看女兒的眼神,像在看逃兵“你以為無端端的,我想提他?但你為什麼要招惹他,老老實實待著不行嗎,你招惹他乾什麼?”
是呀,好端端的,她招惹他乾什麼?問題是,她招惹他了嗎?她招惹的是兵部好吧。水裡火裡把父親撈出來,人都快燒糊塗了,居然還忘不了責備她——就因為他是她爹?
張輔好像沒看到女兒的情緒,盯著她“你老實跟我說,你對那小子還有感情,是不是?”
張影舒真想一甩袖子走人!
早在很久以前,張影舒就朱祁鈺失了望,跟脫脫不花認識之後,對他的眷戀,更是大打折扣。雖說感情猶在,關心不變,但無論如何,她放棄了。
可父親看她那眼神,那樣警惕,那樣嚴肅,他是在問她嗎?不,他分明是在用眼神斥責“你再敢惦記那小子,老子大耳刮子抽死你!”
他是她爹啊,怎就沒半點慈愛。他都病成死狗模樣了,還不忘蠻橫霸道,張口“我命令”,閉口“你必須”,豈有此理!
一隻野兔在她身旁飛奔,匕首甩出,野兔翻倒。張影舒拎過野兔,劃開它脖子,不由分說,掰開父親的嘴就往裡灌兔子血。
心裡在恨恨說道您老要是心裡窩火想發泄,下山北轉,砍蒙古韃子去。什麼祁鈺不祁鈺,祁鈺你個鬼!
“你聽好了第一,不許跟那小子有任何聯係,否則,我揍你!第二,收拾東西,能走多遠走多遠——彆招老子煩。”昏迷之前,張輔還不忘對女兒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