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者是誰,其實不言自明,將嘲諷當做匕首、投槍,隻是給自己遮羞罷了。
“奉誡公曾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這世上的人,本不必苟活。”
“這世上的人,誰曾言必須苟活?”
“倘使這人世間不似人間,必是有人錯了。”
“張子說……”
語氣一頓,錢鏢忽地沒有繼續說下去,然後緩緩地轉過頭,看著王角,“這世上,終究是要有人站出來,打破這桎梏;終究是要有人冒頭,做一世的愚人。這樣的人,阿角啊,你說,是英雄麼?”
“先生……”
王角張了張嘴,他兩輩子都沒有這樣的勇氣,穿越前沒有,穿越後,也不像是有的。
“如果一定要有愚人站出來做英雄……”
雙目極為堅決的錢鏢,咧嘴一笑,“那為什麼,不會是我?”
“先生!”
“我在梁豐中學讀書時,先生教我一句話。”
錢老漢依然笑著,“今日,我便贈予你吧。”
“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
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王角接住了這句話,讓錢鏢大為欣喜,“哈哈哈哈……好、好、好啊!”
“先生!”
“張子對貞觀皇帝說,他這一世的功業,從不是什麼鐵路通南北,而是……讓明君賢臣……去死啊。”
極為驕傲極為不屑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錢鏢恢複了平靜,“可惜,兩百多年過去了……”
如此感慨,王角聽得懂,他知道錢鏢想要說什麼,這個糟老頭子,是在用不屑的語氣控訴,而被控訴的人,或許他從未見過,或許就在碼頭上抗包,或許就在北蒼省行署官邸中奮筆疾書代寫公文。
人們忙忙碌碌,為一日的生計奔走,寧肯咬牙堅持,也不願做愚人。
隻因為,他們又一次的,不知道是心甘情願,還是被逼無奈,又重新開始期盼著“賢君名臣”亦或是“明君賢臣”。
工頭漲了一日的工錢;東主多發了半月的柴水;辦公室主任把拖欠三個月的獎金給補上了……
這些,都值得可喜可賀,乃至感恩戴德。
然而大抵上卻都忘了,這原本,就應該是應得的。
穿越前,王角並沒有這樣的認知,此時此刻,有如此的看法,不過是他在“寶珠椰子飯”殺魚之前,那段艱難到讓人幾欲抓狂的求生之路。
想他一個穿越前受過高等教育,在形形色色的保安崗位上,見識過形形色色人物的“英才”,結果也是這般,為了一日的發跡而沾沾自喜。
錢老漢的譏笑嘲諷,嘲諷了那些不曾謀麵的群氓,亦是麵對麵地嘲諷到了他。
即便錢老漢自己,可能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意識,畢竟,誰能想到了,一個看上去十七八歲的青年,其實是一個早就在另類社會中,被打磨成油條狀鵝卵石的人形廢柴。
一時間,王角竟然有點羞愧,他竟是遠遠地不如一個老者來得有魄力、衝勁,甚至沒有一個老者來得有鬥誌。
“敢叫日月換新天……”
忽地,錢鏢艱難地抬起了一隻手,拍了拍王角的手背,“薪火,一代代傳下去,終能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