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省明達製糖一廠,車間外的工棚下,一人身手矯健地跳上了木製箱堆,然後一手攥著轉輪手銃,看著四周聚集起來的糖廠工人,扯開了嗓子吼道:“馮先生的車已經被燒了!馮先生的辦公室,也已經被砸了!那些狗官,不僅僅是要謀害馮先生,還要搶奪這家廠,這家兩百八十年的糖廠!”
“工友們!要是沒有馮先生,要是沒有我們明達製糖廠,大家哪裡領工資?又是誰來發柴水?!誰要搞我們明達製糖廠,誰就是要砸我們的飯碗!”
“今天!碼頭那裡,已經鬨了起來,不鬨是不行的,不鬨,今年就隻能等死!”
“馮先生已經去爭取,去解釋,沒有用!”
“你們也看到了,糖廠還是要關!還是要關!還是要關!”
箱堆上扯著脖子在那裡呼喊的人,是原先明達製糖廠的“工人之家”書記員,工人們以往跟他打的交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明達製糖廠的工人,大多數也都是姓馮或者姓冼,祖上論起來,說不定還真是跟冼夫人有關係的。
隻是,同姓不同命,不是所有的冼夫人之後都能夠成為“南海四大家族”的精英;也不是所有的馮盎之後,都能夠混成各種社團的大龍頭或者會社的社長。
“啊?!糖廠,糖廠真的要關?!”
“不是說為了查稅嗎?”
“查稅的事情,跟我們沒關係啊。”
“怎麼就要關廠了呢?”
“怕什麼?在哪裡上班不是上班?”
“這麼輕鬆嗎?現在開工很難啊!”
“是啊,江南洲碼頭,現在也不招人,海船進港的,這陣子越來越少,說是南海的海賊,鬨得很厲害。”
“那個什麼‘縹緲蒼龍’,死了不知道多少回,還是活蹦亂跳!”
糖廠的工人們也是你一句我一句,在那裡宛若沒頭蒼蠅一般地議論著。
而箱堆上的人,見機頓時大聲道:“工友們!大家也是曉得現在的行情,開工不易,有一份工就很好!我們明達製糖廠,兩百多年的老廠了,背靠馮先生,還是撐不住。現在河西的糖廠,已經全部停工,天天有人去海邊敲生蠔,生蠔那麼多的嗎?過了這幾天,開不了工,還不是等死?!”
“啊?!我說最近怎麼來了這麼多河西佬,還以為不做工的,這麼閒,原來已經停工了嗎?”
“那現在怎麼辦?!”
“對啊,怎麼辦?”
各種小道消息彙總之後,工人們也是大概知道情況,現在就是開不了工,因為老板們都是人人自危。
既怕搶銀行的搶到他們頭上,也怕稅警突然敲他們的辦公室。
這也怕那也怕,索性就關了。
而那些做來料加工的,更是可憐,原本還有庫存,可是現在海船壓根進不了港。
彆說是珍珠、瑪瑙、黃金等等奢侈品、貴重品,就是一般的絲麻、橡膠、糧食,也是難以進來。
不是進不來,而是難。
哪怕是陸地上的“廣交線”,鐵路明明沒有斷,可基本跟斷了也差不多。
聚集在廣州西站的貨運車廂多不勝數,因為知道外地的稅警過來,大多數中小老板,寧肯繳納違約費、管理費、儲存費,也不肯現身前往火車站一趟。
幾天時間,原本靠著庫存還能維持物價,但是短短半個月不到,物價直接開始成本增長。
甚至連疏通管道的“掏糞工人”,原本業務是相當頻繁的,但是最近的十天,散單業務量直接驟降,原因就在於,很多小型社區,寧肯自己掏糞出力,也不願意花“大價錢”找專業人士來搞定。
“交州米”進廣州的價錢,直接翻了一倍,就是這樣,因為局部地區的恐慌,哄搶物資者比比皆是。
類似明達製糖廠這種大型企業,因為管理相對封閉,反而受到動蕩的波及要小一些。
但是現在,伴隨著山東的言語,一向不慌的馮氏、冼氏工人,也開始焦慮起來。
箱堆上的“工人之家”書記員說得越急促越大聲,越是讓他們慌張不已。
“怎麼辦?!現在怎麼辦?”
“飛仔,你時書記員,天天看報紙的啊,報紙上到底怎麼說啊?”
“對啊飛仔,怎麼說啊?”
箱堆上的年輕人晃了晃手中的轉輪手銃,一臉無奈地大聲道,“怎麼說?!你們問我,我問誰啊。大家難道不知道,現在《廣州日報》還在報道銀行連環爆炸案嗎?”
“什麼?!都這種時候了,還管什麼爆炸案啊,老子人都快要爆炸了啊!”
“飛仔!飛仔!馮先生到底還做不做生意啊,他可是大老板啊,他可是‘廣州王’啊。怎、怎麼會被逼到關廠呢?”
“對啊飛仔,到底什麼情況?!”
“都說了不要問我啊,你們難道以為,現在馮先生手下的廠,就隻有我們糖廠關了嗎?南海的海鮮檔口、鹽場、珊瑚加工廠,全都關了啊!”
“啊?!這是要乾什麼,這是要乾什麼啊!”
“乾什麼?!當然是外鄉人要搞馮先生啊,我們隻是順帶的!”
“飛仔”說罷,一咬牙,道,“反正過完明天,我開不了工隻能餓肚子!我已經想通了,想要保住糖廠,隻有讓狗官知道厲害!我準備去省府鬨一鬨!你們去不去!你們要是不去,我就去找二廠的人!”
“去!怎麼不去!我去拿鐵鏟!”
“我也去!反正過不下去,還不如鬨!”
“要去就一起去!”
忽地,有個工人突然喊了出來,“一個兩個,絕對沒有用!人越多越好!不讓人知道厲害,絕對不會給你麵子!誰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既然要鬨,要吃飽飯,那就鬨得大一點!”
“倉庫有鏟子!”
“軸承也有!”
“絲杠磨一磨!”
“胳膊上都綁上一條繩,都不要認錯了!”
鬨起來的工人中,剛才突然喊了一聲的叫,瞄了一眼箱堆上的“飛仔”,兩人對視了一眼,微微地點了點頭。
而此時,外麵傳來了急促的刹車聲,輪胎跟地麵的劇烈摩擦,傳來了驚人的聲響,緊接著,就是各種急促的腳步聲。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還在等什麼!有人在搶總產的財務室,現在全都亂了!這個月還有下個月的夥食費,徹底沒了!”
伴隨著一聲大吼,有人大門口吼道,“搶錢的都是外地來的‘黑狗’,今天跟他們拚了!”
“走!”
“走!!!!”
“走!!”
整個明達糖業一廠,就像是缺那最後臨門一腳,猛地宛若涼水倒入了熱油鍋中,瞬間爆發出來的油氣焰火,簡直豔麗到了極點。
砰!
砰砰!
遠處,在明達糖業的總廠外頭,躁動的人群將“稅警團”的武裝汽車包圍了起來,大量的拒馬和鐵絲網,將兩邊隔開。
為首的人都是麵目猙獰,脖頸上的血管仿佛都要爆裂,互相嘶吼著、咆哮著,然而伴隨著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一聲銃響,立刻炸開了鍋。
“冚家產!這班撲街真要殺人啊!”
“跟這班撲街拚了!”
轟!
一聲巨響,有人用巨大的彈弓,將一枚炸彈,直接射到了武裝汽車的後方。
伴隨著一聲“臥倒”,“嗡”的悶響,就見有個稅警,直接將炸彈壓在身下,因為胸甲的緣故,人沒有四分五裂,但是那一瞬間,當場七竅流血,徹底失去了性命。
煙塵滾滾,這一下,“稅警團”的軍官,立刻抄起喇叭怒吼:“開炮!!!!!”
特製的一輛武裝汽車上,一門特殊的小炮,瞄準了人群,就是一炮!
“抗拒朝廷,死罪——”
伴隨著這一聲怒吼,又是“轟”的一聲巨響,又是一發炮彈擊中了人群。
這一刻,原本雲集的人群,頃刻間四散,集體踩踏發生了。
亂糟糟的一片,大量受到驚嚇而倒地的人,當場被自己人踩死。
作鳥獸散的人群在逃出去不知道幾裡路之後,才重新集結了起來,慌亂不堪之際,有人一聲驚呼:“你們看!”
“是甘蔗園的保安!”
“這是要乾什麼?!”
“是炮!”
幾輛大貨車,駕駛座後方就是鍋爐,煙囪正向外噴吐著濃煙,和彆的汽車有點不同,這種貨車非常的粗獷,加上了裝甲之後,看上去無比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