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自救,攸縣副縣長鐘太行的動作並不慢,整個攸縣都知道他要自救了,成不成且先不說,就這種做派,著實把縣長黃世卿給嚇到了。
要說這個縣長位置,原本也就是個擺設,黃世卿作為半個本地人,主要收入不是在於他施展縣太爺的官威官氣。
而是“賣官鬻爵”,隻要是鄉黨走關係,鈔票到位,底下林業、礦業、漁業的行當,都可以折騰。
之前“虎豬山”這個地方,的的確確有水泥廠的遺跡,正是在這位縣太爺的操作下折騰出來的。
後來“虎豬山”這個名字,直接在攸縣除名,最近兩年,為了避免刺激這位縣太爺,“虎豬山”變成了“虎踞山”,然後附近的鄉鎮,也跟著叫做虎踞鄉。
好聽了不少,破事兒,自然也就少了不少。
水泥廠就是個爛尾項目,黃世卿從中撈著的就是一大批礦土倒賣的差額。
他與其說是攸縣的縣長,倒不如說攸縣收二道稅的總稅丁。
隻是黃世卿操作的好,賣官都是卡在一個微妙的位置上,努努力,家族運營能上去;打個瞌睡,可能就會從位置上滑下來。
這也就讓本地人既記住他的好,又讓自己沒有擔多大的罪過。
而且程序乾淨,基本沒什麼手尾。
再者,黃世卿的人設,比黃世安還要好,畢竟黃世安不管怎麼裝,他到底還是安仁鎮鎮將。
丘八一個,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黃世卿素來以“不爭”聞名,對一地的官場生態,尤其是農業為主的城市而言,簡直是完美到了不能再完美,放一千年前,吹個“無為而治”的小有成者,問題不大。
否則,也不會串聯茶陵、攸縣的主要負責人,成了鐘太行這個副縣長。
鐘太行把事情做成了,身為攸縣的一把手,橫豎都是要沾一點功勞的,履曆上逃不開。
鐘太行把事情做敗了,他最多就是隔空批評,多的罪過,半點不會有。
隻是這一回,鐘太行猛然要自救,是真的把黃世卿給嚇到了。
身為“江夏黃氏”的一支,黃世卿在黃氏內部,話語權還是有一些的,然而黃世安的遭遇,他卻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但也僅僅是記在心裡。
算了一筆賬,跟王角翻臉……不劃算。
然後再掐指一算,離自己任期到站,也不過是一年半的光景,自己求的就是平穩過渡、穩穩升遷,沒必要跟王角爭什麼。
所以,彆說黃世安隻是同族同輩,他就是同族的長輩,該放棄也是得放棄。
死道友不死貧道,這是金道理。
更何況,黃世卿是正經隆慶宮大學畢業的,大學主修曆史,在西京發表過的幾篇主要論文,都是關於武德年間和貞觀初期的考據考證。
也參加過幾次隆慶宮大學的考古搶救發掘工作,“清貴”衙門中,也不算是小透明,至少也是亮過相的。
旁人眼中,這貨鍍金跑路的手段了得,卻不曾想到,黃世卿的的確確專精曆史,有些秘密考據,他從來都是爛在肚子裡的,不曾發表過半篇文章。
也是如此,黃世卿能夠四十歲不到,穩坐攸縣一把手,江湖上的那些大佬,其實跟他比起來,連根腿毛都不如。
真正的人精,自然有著超乎常人的眼光。
黃世卿估算過湖南省湘東地區的人口比率,安仁鎮固然是奇葩,但也基本上符合一個比重模型。
他治下的攸縣,實際上的本地農業人口比重,是相當高的。
而且名義上的土地兼並雖然消失,實際上掌握土地使用權的農民總量,少得可憐。
基於這個事實,黃世卿在王角開始搞“減租減息”的時候,就意識到事情不對頭。
這不是農民自發性的反抗,倘若隻是普普通通的自發性反抗,警察局就能鎮壓,根本不算個事情。
但是摻和了王角這個學生,且是北蒼省有史以來第一個大考狀頭,那性質立刻發生了改變。
在黃世卿大學時期的考據中,有一個驚人的現象,那就是思想獨特的知識分子一旦摻和進入農民暴動,那麼破壞力,遠在尋常的“謀反”“謀大逆”之上。
波及的範圍,動輒半個省幾個省,甚至一些極端思想傳播到海外,更是會形成諸多海外領地的叛亂。
一波接著一波,沒有十幾二十年的平抑,就壓不下去。
其中還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大多數這樣的暴動,都是起點很弱,所以前期的“活動家”規模極大,且有著宗教性質的狂熱。
然而,有一種情況,黃世卿沒看到過。
就是現在王角的狀況。
王角推動的安仁鎮變革,是自上而下式的,並非是“以弱勝強”,而是“倚強淩弱”。
憑王角手中的資源,本來就可以輕鬆玩死黃世安,但是此人前後的活動,簡直就是用石磨磨人,一點一點地,把整個安仁鎮,丟進了一個大磨盤。
什麼血肉都被磨了個乾乾淨淨。
那種貞觀朝初期,張子諸多門徒的那種“活動家”性質宣傳,在安仁鎮這裡,就沒有過。
多的是“慕名而來”,是向往、仰望式的“傳道”。
同時也沒有任何“以弱勝強”的技巧性東西,多是碾壓式的,壓倒性的平推。
單獨一個安仁鎮,怎麼可能是王角的對手。
再加上攸縣、茶陵縣,結果也是一樣的。
這是黃世卿的判斷,所以,在這件事情上,黃世卿沒有摻和其中,還是那副“無為而治”的鬼樣子,有好處,撈一點就完事兒了。
真要是讓鐘太行成了,也不過是讓鐘太行這個副縣長,正式成為接班人,僅此而已。
鐘太行不成,倒也問題不大,於他沒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