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是恁爹!!!!!!”
“老子是你親老嗬兒!!!!”
“冚家產!!邊個是你老豆哇!!”
“我去食堂拿酒!!”
“對對對,拿酒拿酒,張子保佑,張子……呸呸呸,去他娘的張子!”
“老子就是要逆天啊!!”
“撲你阿母……”
狀若癲狂的一群人,一如既往的不修邊幅,眼鏡腿兒若是折了一個的,也多是拿個繩子係著,然後扣在耳朵上。
物質上的歡愉,沒甚要緊的。
不是不追求,而是單純的追求,真的沒意思。
“總有一天,人類上天!”
“上可九天攬月!!”
“下要五洋捉鱉!!”
“哈哈哈哈哈哈……”
一台三千瓦的鍋駝機而已,比這個功率大十幾倍幾十倍的都經手過。
但是,這一台“嗤嗤嗤嗤”“噠噠噠噠”的機器,看著醜不拉幾又甚是落後,可越看越可愛,越看越親切。
從泛黃的故紙堆中,宛若挖出了“秦磚漢瓦”一般,真是有著一種荒誕而離奇的興奮、幸福。
“之前看通告,說是還要建立兵工廠,就在‘萬畝風塘’那裡,過幾天還要開會,你們去不去?”
“去!不去是死狗!”
“你之前不是不去麼?”
“之前誰能想到真有願意做大做強的?”
“以後說不定,能蓋一座水電站,在洣水。”
“膽子大一點,湘江蓋個水電站,又有何妨?”
“膽子還可以更大一點,揚子江蓋個水電站,又有何懼?”
“我蓋你個祖墳啊,揚子江蓋水電站……”
“喂,書上沒講過?”
“書上還說飛機呢,你飛了嗎?”
“……”
一壇米酒,一堆煤,一堆不知道什麼時候劈好的乾柴,“進步一號”就這麼運轉著,傳動輪帶動的,是一台切粒粉碎機。
乾草、麥稈,還有新打的稻草,就這麼隨意地往裡麵扔。
煤燒了一會兒,就扔乾柴,“進步一號”不挑食,什麼都能湊合著吃。
“我看,可以搞個飼料廠。”
“先弄個麵粉廠,碾米廠。”
“也能蓋個木材廠、石材廠。”
“我看鍛造廠也行。”
“將來修鐵路、修公路,省力多了。”
“還能帶動球磨機,我看炸藥廠也好。”
“加個鑽杆。”
“車珠子。”
“我車你老母的棺材板。”
“……”
鍋爐中的火焰撲騰著,各自找了東西一屁股坐下喝酒的工程師們,此時看上去,大約跟私人煤礦的礦奴也差不多。
黝黑的皮膚沾滿著汙漬,隻是如何都抑製不住的笑臉,手中的一碗米酒,大概是不能澆灌出來的。
有個老工程師扶了扶眼鏡腿,笑著道:“六五年的時候,我在國立太原鍛造廠上班,那時候,做出一個樣品來,恨不得十個副廠長、二十個車間主任來搶功勞。那時候,工藝是不能改的,改進了工藝流程,也是要上報……”
說到這裡,他抿了一口酒,帶著點懷念說道:“上報之後,就杳無音訊啦。”
“老溫還在北都上過班?”
“我還去過天際省、天方省,待了兩年多,轉門修管道。”
“……”
“……”
“……”
一時間,老溫一句話,直接把他們的熱情都給乾沒了。
“修管道”隻是三個字,對外界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對現在喝“慶功酒”的老中青工程師們而言,那簡直是最惡心最惡心以及最惡心的事情。
找到了石油,也有煉油廠。
然而,隻是為了製作煤油。
然後,到此為止。
哪怕已經到了一條機械工程師養的狗都知道乾點兒彆的,但國朝銷路廣泛的一個工業品,叫做……煤油燈。
這個時代,對他們而言,大約就是一場漫長的噩夢。
反抗過,但極為有限,極其有限。
一年數萬的畢業生,讓若人人都站出來反抗,大約是一股了不起的力量。
然而,每一個畢業生的背後,或許還有一個家庭,甚至是一個家族。
被看不見的東西,拖拽著,在這令人窒息的時代沉淪。
十八歲時候想象的未來,在二十八歲沒有看見,在三十八歲……還是沒有看見。
四十八歲了,妻子開心著自己豐厚的薪水,孩子也在準備著娶妻生子,和彆的販夫走卒不一樣,他們豐厚的薪水,不但可以辦一場體麵的婚禮,還能買一處不錯的房子。
五十八歲了,孫子所有的玩具,都出自自己的一雙手。精巧、靈活……獨一無二,哪怕是一隻風箏,孫子的風箏,也是特彆的,不必去街市上買。
六十八歲了,掐指算著剩下的餘生,流連於茶館之間,聽戲、打牌、聽戲、打牌、聽戲、打牌……
這時候對未來的想象,大約隻剩下賭自己能不能活到七十八歲,又或者,沒活到七十八歲的話,自己該埋在哪裡。
“進步一號”的爐火還在燃燒,老溫盯著爐火,突然咧嘴一笑,衝著一群歲數比他小的同事,大聲地說道:“我他娘的今年才六十三!還年輕!!”
“嗯?”
“……”
“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個車間,陡然就洋溢著快活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