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了點頭,安重泰應了一聲,“總要帶你們去見一麵王委員長,聽辦事處的人說,安仁縣現在是路不拾遺,人人都有乾淨敞亮的房子,上班工資從來不拖欠,一天上十個小時的班,就能睡個好覺,還帶放假的,一個月三天。”
“還有地。是吧,安代表?”
“對,還有地,想種就種,沒有租子,就是給跟農稅。工具可以問村裡的黨代表借,這是公家的。不想種,也完全可以不種。”
“哪能不種呢,俺老家要是有二十畝地,啥都有咧。要不是濟州那些鱉孫兒又鬨甚麼‘攤派’下來,俺去年就能買地咧。”
“噫~~~還買地,你就彆胡咧咧,前年北運河南運河的幫會,都開不出花紅,拖欠三年的工錢,去年過年說是都結清咧。結個啥?結個球囊!給他爹發了兩張紙錢,這算啥咧?燒給太祖宗看個焰火兒?”
“哈哈哈哈哈哈……安代表,王委員長的地,當真就隻有一份稅?”
被問到的安重泰頓時氣勢來了,這事兒他知道啊,當然隻有一份。
“就隻有農稅!騙你們乾什麼!而且出了安仁縣、茶陵縣、攸縣,像耒陽縣,現在也在搞‘減租減息’,一年到頭,一畝地攢二百斤糧食,十畝地就夠了吧?”
“不給紙錢?”
“當然不給,給布,給油,給銀元,給金葉子,你想要啥,就給啥。你要紙錢,也行啊。”
“要恁球囊……”
“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抱怨又是憧憬,於很多新的漕幫幫眾們而言,他們身上的小農屬性還是洗脫不去的。
來運河上討生活,為的就是賺買地錢。
他們跟傳統的漕幫、排幫幫眾不一樣,那是近似家族化式樣的幫會,大運河,就是他們的根,他們的農田,他們的收成。
隻可惜,淮水來了這麼一下,農民顆粒無收,他們也好不到哪裡去。
萬幸,皇唐天朝海貿發達,漕運的成員不算多,擠壓他們一口飯吃的人,也就少了許多。
“見了王委員長,我幫你們問一問,這一個人,到底能種幾畝地。”
安重泰突然咧嘴一笑,如是說道。
說話間,他摸出來一包煙,本想派煙的,想了想,隨後將煙扔了過,有人接著之後,都是三五成群,一群人湊一根煙,一人一口,也就沒了。
“美滴很!!”
有個老漢蹲在田埂上,笑得有點憨傻,半晌,他看著安重泰說道,“買地,娶婆姨,生娃,再買地……”
“老劉你個旱鴨子,先彆淹死在揚子江就不錯了。”
“咋了嘛,還不興想一哈?額就不信你們這些娃不想。額是旱鴨子又咋了嘛,額是在岸上賣力氣咧,又不是下河捉魚……”
“那老劉你再買地之後呢?”
“給娃攢錢,給娃也弄個婆姨,完了捏,催一哈娃抓緊生娃,額也好早點抱孫子。再完了捏……”
“再買田,給孫子也討一個老婆,然後催著孫子生重孫子。叼想法好懂的一逼。”
“……”
老劉直接無語地看著學會搶答的同伴,滿臉寫滿了“高興”。
安重泰見狀,也是哈哈一笑,是笑過之後,他陡然沉默了下來,其實這些人跟他的初衷一樣,並不高尚,並不神聖。
可是,安重泰心中忽然覺得,大概老劉這樣的……一個個不高尚不神聖的想法,集合起來,聚合起來之後,是不是就有可能,變得稍微神聖了一點點呢?
安仁縣,真的是人間樂土嗎?
那裡,是個什麼樣的行情呢?朝廷的官,還在當官嗎?
安重泰這個“勞人黨”的揚州代表,對“勞人黨”的一切,此時此刻,在已經暴動過後,都還是懵懵懂懂,甚至是一無所知的。
然而,這並不妨礙安重泰認為,他們這群“烏合之眾”,現在,是有前途的,而不是走路了絕境。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想,但安重泰沒由來的,就是這麼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