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角發動對“江西房氏”輿論戰的同時,也在積極爭取相對寬鬆的外部條件,伴隨著東京中央政府的職能轉移,許多京兆、京畿周邊地區的豪門,都開始了曆史常態中的“多頭下注”。
其中最明顯的,便是程知節之後的兩支程氏。
“王少,大家自己人,那我就話說的直接一點。家族對‘勞人黨’的政治訴求是非常不滿的,所以隻要東京方麵號召絞殺‘勞人黨’,家族一定會響應。但是,如今的國家局麵比較特殊,跟一戰二戰不同,‘中央核心區’百年以來第一次遭受這麼大的重創,有幾個長輩認為,‘勞人黨’存在做大做強的可能,所以,想要提前布局。”
“提前布局?”
請程少爺喝茶,“冠軍侯”家的程少爺,在王角還在湘東之時就願意掏五千萬出來的程少爺,請他喝茶,應該的。
“求一個黨內地位罷了。”
笑了笑,程少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不管什麼時候,即便‘勞人黨’真的推翻了帝國的政權,不還是要建設新的政權?隻要是建設,就需要人力物力財力,我們程家,不僅僅是在中央核心區資源豐富,在冠南省、冠北省,那也是耕耘兩百多年。畢竟,冠南、冠北,是冠軍侯的冠……”
“多少錢?”
王角喝了一口茶,平靜地問程少爺。
跟這種二世祖打交道,很簡單也很複雜,他們的評判標準是對不對自己的胃口,而好惡是有底線的,達到什麼樣的層次,便有什麼樣的待遇。
湘東的王委員長值五千萬投資,跨省的王委員長……自然是要更高。
“十個億。”
雙手交疊程少爺一臉淡定,“王少,隻要能做大做強,‘甫裡先生’過來投資,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隻要敢做,就可以敢想。”
“‘甫裡先生’……”
王角笑了。
嫖嫖樂老先生可是百億巨富,雖然他自己沒辦法真的調動百億的資產,但他的確是明麵上的帝國首富。
帝國的首富有很多,貞觀紀元的第一個首富,大抵上是門神之一的尉遲恭,之後的三百年內,各種各樣的首富層出不窮,然而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都沒有什麼危害性。
尉遲恭很強,卻威脅不到實際的統治者。
“甫裡先生”也很強,但他的愛好就是嫖遍天下。
有哪個統治者會在意這些呢?
隻有老百姓才會關注花邊新聞,越是大人物的花邊新聞,越是熱情洋溢地盯著,至於旁的,是率獸食人還是如何,卻又是“置若罔聞”了。
“王少,等到幾個省地盤被徹底劃分好,就到了真正考驗你的時候,幾百萬大軍,你要是能撐個一年半載,十個億,就是‘勞人黨’的黨產,或者新政權的國家財產。總之一句話,家族的誠意,還是有的。”
“哈……”
很荒誕的感覺,甚至很荒謬,王角一直覺得整個貞觀紀元當真是魔幻現實主義,直到現在,這種感覺進一步被強化。
整個時代之中,這個老大帝國的背後實際“統治者”們,已經被權力和財富,異化成了極為畸形的怪胎。
他們在重新權力洗牌上的預見性極為高效,卻又無視了人性上的堅韌,看上去非常的無腦和粗暴。
可這就是現實。
大約他們在第二次內戰中攛掇勝利果實的時候,已經定下了這樣的生存基調。
從對方的稱呼,就可以一窺一二。
王少……
有少就有老,“冠軍侯”這一家,與其是在跟他對話,倒不如說是跟自己“背後”的老先生,也就是錢三爺錢鏢對話。
於他們而言,王角還是個年輕人,年輕人……不要太氣盛。
以前王角對穿越者老前輩是一肚子的怨言,但是隨著工作的深入,他也越來越明白,在兩百多年前,能夠留下這麼多畸形統治者,其實對當時的時代而言,同樣是一種進步。
他在解決安仁縣、攸縣、茶陵縣的農業問題時,其中的難度強度,以及對基層勞力動員起來需要的組織度,有了清醒的認識。
這是穿越前的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係統性認識的。
秀才的紙上談兵,網絡論壇的吹牛逼,不管邏輯多麼縝密,那都不過是看似縝密的簡單邏輯,有意義,但意義不大。
實踐之中才知曉,一個人推動一個時代的前進,是何等的威猛。
在古典的封建王朝體製中,人口的上限是看得見的,是不可能突破到現在規模全國或者說全球人口的。
生產力是總體進步,才有了這些表現。
平平無奇的人口增長,平平無奇的人口增長卻沒有崩壞,這都是生產力進步的鮮明證據。
“冠軍侯”是進步的,至少在一百多年前,兩百多年前,的的確確是如此。
隻是進步是相對的,當時看不到的人口極限,在原有的生產力框架之下,終究還是有極限的。
地球就那麼大,不可能無限掠奪和無限擴張,這個時侯,“人口陷阱”不可避免,要麼發展生產力,要麼……再往後倒退一點點。
市場衰退、暴力戰爭、糧食短缺……
最終的指向,都不過是削減於統治者而言不必要的剩餘人口。
是的,剩餘人口。
消滅剩餘人口,這就是這個帝國實際掌權者正在做和想要做的。
錢鏐的上台,合理又不合理,但他的的確確非常之完美,從“明達慘案”到“稅務拆分”,底層被統治者階級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他們懵懵懂懂糊裡糊塗都不知道實際上發生了什麼。
用盲人摸象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任何一個南都街頭巷尾的普通小市民,看到的就是“靖難軍”要報仇。
稍微強大一點的,真是看到了馮複馮大老板的野心。
再強一點的,大約看到了帝國的權力場可能要重新洗牌,肯定要有人退出,又要有人登場。
曆史就是這樣的嘛。
唯有真正深入到了社會建設、製度建設之中的人,才會感受到那種震撼。
依然是人以群分,有的享受操縱天下的傲然,有的隻是咬緊牙關砥礪前行。
還有的,作壁上觀,多頭下注,永遠不虧……
王角很疲憊,也很憤怒,但看著眼前的程少爺,他又把憤怒壓了下去。
很憋屈又很奇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