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義之戰對傳統軍隊的士兵們而言,並沒有太大的概念,當兵吃皇糧,這是他們最基礎認知,受過一定的教育之後,才會有榮辱家國的概念,再進一步,才是自我價值的實現。
而軍官們不同,他們的榮譽感是強烈的,也有了比普通大頭兵強烈得多的價值認識,所以,當作戰室發出來的演習區域是“彭蠡湖”的時候,他們也知道,可能是假戲真做,偷襲郭威一把。
可當“彭蠡湖”也就是鄱陽湖傳來的消息如此誇張,強烈的羞恥心,壓倒了建功立業升官發財的念頭,或許還有人想著升官發財光宗耀祖,但是,在為數不少的軍官同僚們都以此為恥的時候,他們也隻能隨大流。
遠在湖南的王角,並不知道揚子江的北岸發生了什麼,在南昌休整的郭威,也在忙於強調政治紀律性,他耐住性子強壓情緒跟戰士們進一步解釋“社會進步人士座談會”的意義同時,也不知曉在無意中,錯過了一場可能會爆發的劇烈武裝衝突。
春耕,鄱陽湖的灘塗地,修了堤壩抽水清淤之後,便是合格的水稻田。
江淮省逃難過來的普通百姓,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陸陸續續還是死了人,死於營養不良,死於疾病,死於饑餓帶來的後遺症,死於吃人的後遺症,總之還是死了人,每天都在死。
或許是皇唐天朝最大的火葬場,就建立在了“鄱陽湖第一農場”。
難民們對於焚燒屍體是麻木的,甚至可能還會下意識地吞咽口水,但是對於本地人來說,這是個熱鬨。
好在沒有發生土地所有的衝突,原因倒也簡單,環鄱陽湖有著大量的荒地,這些荒地原本是非常優質的水稻田,但地主卻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而是豪門大戶。
因為“湘義軍”的到來,地變成了公家的,集體所有,於是分起來就格外的輕鬆。
再加上大量的“草原”、灘塗改造,新增耕地總麵積是超過一百二十萬畝的,養活源源不斷船運而來的流民難民,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和江淮省的情況不一樣,“勞人黨”即便不抽稅,光黨產耕地的糧食產出,就足以支撐“勞人黨”的兩省部門運轉,還有剩餘支援外省的支部。
到四月初二的時候,王角也收到了中央軍江北大營內部發生的情況,儘管兵部到江北大營都進行了情報管製,但還是透風了出來。
王角並沒有感覺後怕,對於此事,他直接當沒有發生過。
無論朝廷的中央軍到底要怎麼行動,“勞人黨”的武裝力量壯大、改編,都是正在進行時。
除開“五槍隊”的整編之外,蕭願在江西的各個城市,都順利建設起了“兵站”,這些“兵站”並非是執行強製征兵,而是自願入伍原則。
實際上在類似豫章縣這樣的城市,城市青年從厭惡行伍到願意了解“勞人黨”政策,都是經曆過滌蕩起伏心路曆程的。
在一無所知階段,“勞人黨”的部隊和朝廷的地方軍到底有什麼區彆,他們沒有渠道也沒有能力去分辨。
到了有所了解階段,因為朝廷體製的宣傳,對“妖魔化”後的“湘義軍”是揣著恐懼的。
而隨著發現“湘義軍”沒有朝廷地方軍那麼爛的時候,便開始了深入了解。
那些城市底層中的青年,為了生存,或者為了一口氣,亦或是為了理想,都願意加入到“湘義軍”,願意成為底層革命的一份子。
這時候的自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蕭願在主持廣泛征兵的同時,還要依靠郭威建立政治審核製度,不是因為吃飽了撐的,而是既要防止滲透,也要篩選兵員。
在貞觀三百零四年,“勞人黨”治下的老百姓,根本不需要強征,都是自發的踴躍參軍。
尤其是當他們聽說中央軍差點就要通過演習進入鄱陽湖的時候,參軍的熱情,瞬間迸發到了一個高度。
男女老少都在害怕,害怕“湘義軍”的兵力不夠,害怕“勞人黨”因為兵力不足吃虧。
這是一種前所未見的景象,以至於柳璨拚著車馬勞頓,也親自去了一趟江西考察。
踴躍參軍,這種事情他幾十年沒見過,也沒有聽說過。
一百多年前倒是說有,但那都是書本上的故事,他不曾親見。
而這一次,柳璨很興奮,他甚至有了極大的把握,隻要再有兩三年的時間,江南地區不可能有可以抗衡“勞人黨”的力量。
“照之公此行,可有指教?”
陪同柳璨的蕭願吃不準這老上級的心思,柳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畢竟也不是王角肚子裡的蛔蟲,自然不知道王角跟柳璨到底有什麼默契。
“惟恭啊。”
“還請照之公賜教。”
“賜教談不上,老夫哪有資格賜教。”柳璨擺了擺手,看著熱火朝天的工地,很是感慨地說道,“這些人,去年甚至是上個月,可能還在江淮宛若行屍走肉,現如今,卻是變了個模樣。惟恭啊,你趕上了好時候。”
意味深長,十分感慨。
柳璨對王角說的那句“我生君未生”,並非隻是為了恭維,的的確確有著遺憾。
“照之公,委員長曾經開會時說過一句話,願深以為然。”
“噢?”
“舊社會,把人變成鬼。”
“唔……”
聽聞此言,柳璨微微點頭,拂須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