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更奇怪的是,他竟然不會感到恐懼。
翻開史書,民不聊生的時候,百姓揭竿而起,打得遍地烽火,這種危機感,本該是有的。
然而他受過的教育,以及對帝國實際權力構成的了解來看,他知道不管來多少個黃巾兵,下場都是一樣的。
至於瓦崗也似的,更是不值一哂,根本不入流。
幾百萬的黃巾兵,也不過是一個團就能清理乾淨的蟑螂。
他見識過“西軍”對邊疆區的鎮壓,如現在沸沸揚揚的保加爾突厥,那個豪帥西蒙的父親,就是被“西軍”在鬨市區腰斬。
腰斬在中央核心區是已經廢除了的酷刑,但是在邊疆區,一切酷刑都還在流行。
那是數千萬屍體堆積起來的自信,沒人可以抗衡帝國。
像他這樣的豪門官員,怎能不體麵,怎能不自信?
拾取傳統對人性的憐憫,其實是很難的,那是一種奢侈品。
權力不允許,身份也不允許。
直到現在,他親眼看到了廠長和技術員帶著老職工在研究新配方工藝,隻為將紗線紡得更有韌性亦或是更有彈性。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這裡,曾經該各司其職的事情,發生了,更讓人驚訝的是,最底層的工人,參與到了生產研發當中。
工人非常有積極性,因為他們認為,這個工廠,現在是他們的。
“他們”是個泛泛的概念,“勞人黨”用的最多的,便是“集體”二字。
唐烎這時候,才明白“勞人黨”的的確確是個由無產者托起來的組織。
不是無根之萍,也不是神兵天降,沒有什麼神仙妖魔的作怪,不過是曾經奴隸們的又一次掙紮,隻是這次掙紮,格外的激烈,且格外的高效。
“你們這裡的工程師,都是哪裡來的?”
“都是外地過來的,不過大學都是學的紡織。”
“我記得,湖南這裡不是大多船舶工程師嗎?”
“他們現在去了造船廠,除了這裡,長沙、南昌都有,內河造船廠現在工程師都比較緊缺。”
助理回答的很好,但卻並不知道唐烎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帝國給予底層人口的教育躍遷,是一個虛假的東西,很多普通家庭的子弟,考上了一個大學,學了某個專業,也的確學到了東西,但是他們工作時候,卻跟自己大學學的完全不相乾。
一個機電工程師,很有可能去安北都護府放牛;一個車輛工程師,則是可能去林業公司做林場經理;一個紡織工程師,則是很有可能被安排去做煤油工業的測試員……
是的,帝國就是這麼做的。
完成身份躍遷的人,的確變得體麵了。
但是,也就到此為止。
他們會成為帝國龐大官吏團隊中的一員,然後和光同塵,然後同流合汙。
一個陌生人,如何在另外一個陌生的環境中施展神通呢?
而這個帝國,在北蒼省出現第一個大考狀頭的時候,終於,栽了一個大跟頭。
想到這裡,唐烎居然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