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
他睜開眼睛,沒有看到熟悉的玻璃和天花板,倒是見到了一片清澈深藍的天空。
他轉動眼珠,視野便向三個方向分成三份。一份是黑白的、一份是可見光彩色的,還有一份是帶著紅外線與紫外線的無邊炫彩。但三份視野裡都看不到任何一個熟悉的人,倒是看到了無數近得像是伸手就能摸到的繁星。
天空格外澄淨,寬闊的銀河穿過無垠的天際,向著地平線的另一頭伸展了去。在銀河的身旁,勺子般的七星指向南方。群山疊嶂,快要落入群山的月亮裝飾了山峰皚皚的白雪。
他靠著某個硬邦邦的東西起身。一雙眼睛看到了身後那塊他熟悉又不熟悉像是水晶一樣的長方體。一雙眼睛則看到了身前一個還在燃燒的火堆。
火堆正在熄滅,一縷嫋嫋的黑煙在這山穀中飄向了遙不可及的高山。
那點剩下的火光則照亮了周圍稀稀落落的用樹枝樹葉搭起的粗糙的窩棚。
而第三雙眼睛則看到了被樹枝掩蓋的山洞。
年輕人既沒有驚訝,也沒有疑惑。他清楚曆書的現象不論導向什麼都是合理的,並不會按照他的期望去運行。
“失去意識前的一瞬,我正在以‘機器人’的身份穿過無上明星。按照前三次的經驗,我會回到二十一世紀,但會是一個距我出發時刻已經過去一段時間的二十一世紀。”
他想起他在失去意識前的片刻的事情,拿定主意,心情安定,踉踉蹌蹌地嘗試站起來走兩步。
就在這時,一雙機械的豐富色彩的眼睛向前看到了一個穿著一層薄薄的像是塑料一樣的防護服的人體。
在這個人體的脖子上,還纏著那不定型冰冷的漿流。
而一雙人類的可見光的眼睛則與第三種屬於不定型的黑白的感光能力相與為一,看到同樣正在站起的黑色、強壯、粗糙、可怕、全身都是無機的鋼鐵或其他複合材料的怪物。
他在起身,靠在黑色長方體邊上的鋼鐵怪物在起身,更靠近山洞的人體也在起身。
兩邊好像都在看鏡子裡的自己。
李明都立刻反應過來這兩個或者說三個身體都是他。
前例在第一次穿越。那時,他“魂穿”到了一具不定型的身體上並把那不定型的身體帶回了人體的旁邊。
不久前的第四次穿越,他則是“魂穿”到了一具機器人的身體上,那麼可能也一樣,他把這機器人的身體帶回了不定型與人體的旁邊。
人體理應被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很好地保管著。如今卻被拋在無人的荒野,顯然所處的時代已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個二十一世紀。
簡單的年輕人心想
“好啦!我又被拋在未知的時代了。這次又該怎麼回去呢?”
第五次穿越沒有“間隙”,或者在極短的間隙後發生了。
儘管在穿越回來以前,他就設想過自己取得第三具身體以後應該如何控製的問題。但真正控製三個身體的感覺格外荒謬。
在運動的平衡上,機器的頭腦體、人類的大腦,或者不定型分布式的神經係統仿佛都各司其職,卻總保持著一種驚人的一致性在同步運動。若是放棄這種同步運動,注重於其中一個身體,另一個身體就會被徹底忽略,好像分神控製不過來一樣隻會做出一些無意識的動作。
人類的無意識動作在很少的情況下都會傷害到自己。這種神經係統都沒有連在一起,也沒有養成條件反射的情況就更為可怕。
他好不容易使自己的機器身體走向人體,結果自己的人體在無意識間抖了抖腿,這腿就直接撞在機器的鋼鐵之上,好像還沒發育完成的小孩子運動失衡後突然磕了頭。
薄薄貼身像內衣似的防護服表麵還看不出傷痕。
但他掀開防護服後,便見到自己的膝蓋已經紅腫而滲出了密密的血。那點作為人類已經格外發達的腿部肌肉在碰上鋼鐵的時候依然顯得孱弱。他稍微揉了揉,就叫不定型的身體從脖子上下拉到膝蓋的位置,輕柔地把受傷部位包裹起來。
而這時,棲息在這片土地上的動物們已經被機器的步子聲吵醒了。
他拉下褲腿的這點功夫,從山洞裡,從那些簡單的樹枝、樹葉、獸皮與黏土搭成的棚窩,這狹小世界的方方麵麵都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再抬頭時,目光便與藏在這些窩棚裡的動物們的目光相撞了。
分外清澈的月夜裡不需要打開照明燈,月光自會照亮大地和彼此的身形。窩棚的樹枝向著地麵倒出崎嶇怪異的影子。而影子的上方,便是一群有男有女,有老又小的人。
一群相貌非常接近現代人的人。
肢骨幾乎與現代人無異。唯獨眼眶比現代人更接近長方形,薄皮所包裹的額骨下緣有明顯的額切痕,而眉脊更向前突。
這是視覺上的陌生感主要的來源。
成年人在窩棚裡俯著身子,雙手則按著他們的幼崽。好動的小家夥們因此不能自由行動。掩飾不住好奇的眼睛不停看看左邊“壯碩的大個子”,又看看右邊相較而言“顯得瘦削的高個子”。
孩子想起白天大人們的討論,自以為小聲地問道
“他們是從石頭裡出來的,會不會是神靈?”
成年人則捂住了這孩子的嘴,在孩子的耳邊輕聲道
“彆說話。”
白天的儀式還在這群成年人的頭腦裡轟隆作響。那些模仿了雷聲與雨聲的動作什麼也沒有招來。就在頭領惱怒之際,他們看到那石頭拋出了兩個東西。
一個東西是肉做的,有點像是他們。而另一個東西則格外陌生,有點像是在山脊裡偶爾可以找到的那些亮晶晶的石頭。對於這兩個東西應該采取什麼樣的態度,部落裡爭論不休。
有的人以為他們是神明的化身。
在這個時代,宗教神學中神愛世人、世人因信神而得救的思想還未建立。人這種動物的形而上學停留在自然神學的範疇。神和大自然的概念交織在一起。因此在這種自然神學中,很容易發現人必須敬畏自然,但人能否得救,大自然(或者說神)又是否會恩待人,都是無法苛求的事情。
畢竟大自然隻是大自然而已。
在後來宗教的時代,人們把這種自然般的神稱之為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