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
巫鹹可能是挑了最好的時候收服狼部落。
一行人回來後的半夜,狂風就帶著雪花襲擊了營地。躲在臨時草木窩棚裡的智人戰栗發抖。因為寒冷,人們幾個幾個靠在一起睡覺。若是誰動彈了,其他人也都會驚醒。
大家都沒有動,靜靜地等待著長夜之將儘。
天上見不到星星和月亮,地上縹緲的火光好似隨時都會熄滅。
大澤一帶找到的柴草不太頂用,點不起火。可能是出於不同生態環境木質和草質的區彆,在大澤生火和維持火堆顯得非常困難。除此以外,這幾天的狩獵采集工作也不成功,坐吃山空讓餓慣了的智人們臥立不安。
熊部落如今融合了三個家族,這三個家族都思慮要走。
風停雪止的前一天,巫鹹和族長交代了出發日期,族長領著巫鹹的學徒走過了每個窩棚,和每個人說過出發的時間,也走到了磐氏家族這兒。
大澤的土多粘土,在這下雪的幾天,李明都一直在琢磨燒製陶器的技術,熊部落燒過一點陶器,但沒有把陶器的燒製作為某項技術固定下來。青年人並不在乎提早發現或流傳某些技術可能的對曆史線的破壞,他還記得秋陰和時晴都和他說你可以做且嘗試做你想做的任何的事情。
“任何事情?”
“是的,任何事情……比如說刻一塊石板,在上麵用簡體字寫滿了對人類未來曆史的預言。再比如說,喪心病狂一點,被原始部落攻擊時,乾脆滅絕某個大洲的這個原始部落……”
他露出驚訝的表情,秋陰卻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反正沒人發現。”
“那萬一我到了比較接近的曆史中,然後破壞了曆史……”
“不礙事。”秋陰的麵色平靜下來,她說,“成與不成,改變與不改變的這一切,蝴蝶效應,或者混沌理論,自有曆史自己來決定。也許你覺得你做成了,但曆史在你走後自然地會把它修正回來。也許你什麼都沒做,但蝴蝶效應已經把你的影響擴散出去了……你說是不是呢?”
不過他高估了他對人類文明的了解,從醃製、打井開始每一項的進展都不能說是順利。他最熟悉的一項文明的偉大的躍進可能是農耕……而農耕在這個時節是不行的。
他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聽到了一聲叫喚。窩棚敞開的門外露出了族長的臉,巫鹹的學徒在族長身邊,好奇地看著磐巫挖出來的一米有方的地洞和地洞裡燒著的柴草。
“什麼事?要做什麼?”
“我們的巫決定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出發,穿越大澤,磐巫你的意見如何?”
“我沒有什麼意見。”
他低下頭來,繼續把捏成形狀的粘土放在地洞裡反複燒製打磨。
磐姐和磐妹就在他的身邊清點他們那點唯一的共有的財產,也就是乾糧和獸皮衣服。外麵大自然的寒風繼續呼嘯,裡麵火堆的紅光照亮了她們十幾年勞動養成的黝黑的臉龐。
存糧的富足還有磐巫的存在給她們帶來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安全感。旁邊臨時窩棚裡的兩頭原牛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哞哞叫,還有原牛身邊的磐麥在夢裡發出了一陣嘰裡咕嚕的聲音
“彆踢我啦!大寶貝……我給你多喂點草還不行嗎?”
東方發白後,營地裡升起好幾縷灰色的炊煙。天空依舊陰沉,隻有少少幾縷陽光像是斜斜的柱子一樣落到了大地上。磐妹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身邊少了好幾個孩子,於是一個緊張,連忙走出了窩棚外。
磐姐正在生火做飯,而那幾個走掉的孩子原來正在地板上玩耍。她們的手裡拿著一個古怪的像是鳥一樣被雕刻出來的石頭,有個小家夥居然在舔在啃石頭了。磐妹走上前去,把這石頭沒好氣地從他們手裡拿走。
“這是誰做的呀?”
“我!”
磐麥喜氣洋洋地說道。
“這東西有什麼用呀?”
磐妹小時候也癡迷過一段時間的有形狀的石頭,如今她卻毫不念及舊情,作勢就要往地上摔。結果磐麥一下子撲來接住,弄得自己灰頭土臉,還做個鬼麵孔嘲道
“要你管!”
磐妹作勢就要教訓一下這個新家族裡最小的“成年人”。但磐麥已經抱著他雕刻出來的石頭跑掉了。
炊煙很快升到了天頂,太陽那時從烏雲裡現身,紅豔豔的陽光照耀著營地裡的智人們。遠處的枯枝、近處的草棚上結了一層寒霜,而人的身上冒著熱氣。
“吃完咯,該走咯!雪山低頭在迎接,草莽泥潭在招手。我們有兩條腿呀嘿,能走遍天的底下呀嘿!嘿呀呀嘿!”
中午,改進後的雪橇、木輪車、馬駒們、原牛們,還有領著它們的歌唱的人們走向了大澤的深處。
狼部落的年輕人在前方引路。巫鹹在隊伍的中間,反複叫之前和他同往狼部落的族人往前跑,往後跑,務必要規訓所有人走得一致、走得整齊,千萬不能像先前原野上那樣動不動拉下,或者走到一旁。
但意外不是規訓就能阻止的,不時就有人陷入泥沼,或初融的積水中,人摔倒了大不了站起來,儲糧摔沒了,那就叫還活著的人都要發寒。
“現在你可好,之後幾天都要餓肚子啦!”
大夥恣意地為難著落湯雞們,落湯雞們的麵色黑一陣白一陣,往往忍不住就要哭出來。等他們哭出來後,才有人連忙安慰道會分享乾糧。這種笑謔在現代人看來或許惡劣,但能起到不弱的訓誡的作用。
巫鹹對不聽話的族人也是心力交瘁,每次有跌倒的人來他麵前請他治療時,他都要說
“你這個傻瓜,你不聽話,你跌倒了,你就得被嘲笑。大家都得去嘲笑你呀!”
但能活下來已經算是好的。
有幾個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因為稍微偏離隊伍十幾米,到了結冰初化的湖麵,以為安全能走,就一個窟窿掉進水裡,聲音也發不出來就見不到。
也有幾個人誰也不知道是怎麼消失的。
隻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抵達大澤一片可供棲息的厚實的土地時,族長會按照巫鹹的命令清點人數,這時才能發現些不祥的端倪。
這個時代沒有戶口本,記錄數據的載體也無非是結繩、石刻、獸皮等寥寥幾種。人口登記是王朝時代的統治力的特征,何況這一數據常常還不可靠。部落的族長靠著自己的記憶力自會數錯,但當幾個熟悉的麵孔忽然有人提起卻再找不到時,眾人就知道這人已經消失在路上了,或許是今天或昨天才沉進了泥沼裡,或許是更早前在原野或丘陵的某個夜晚走丟的……這一切都已經無人知曉了。
大澤的死傷要比群山、原野、丘陵都要多。
年輕人看管不了成百上千人,但看管磐姐、磐妹、磐麥還有這剩下的十個孩子還是夠的。
但一天黃昏,巫鹹決定隊伍在前方一片勉強能站的泥地上過夜,磐妹忽然上吐下瀉,她原本在地上抱著孩子走,後來在木車上坐了一會兒,如今身體情況更糟,幾乎連下木車的力氣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