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搖晃著,就像是這片山坡,依舊在輕聲私語,人們的打殺並不會影響它的寧靜一般。
它隻是見證著,見證著樹木枯榮,見證著生來死去。
如同朝堂鄉野,廟宇江湖,見證著舊人離,新人聚。
片刻之後,李憐詞那說不清是有氣無力,還是有苦難言的聲音,再一次從王戊的背後傳來。
帶著一種,像是深深壓抑著的複雜與糾結。
“王姑娘,買賣不是你們這麼做的。你可曾想過,如果我之後向皇上透露了你們的行蹤,你們該怎麼辦……”
“那就隻能請你幫我們保守一下秘密咯,李公子。”毫不在意地回頭笑了一下,王戊背著寧缺兒擺了擺手。
“而且,江湖這潭渾水,還有武林這本爛賬,也不都是你這麼趟,這麼算的……”
聲音逐漸飄遠。
李憐詞滿臉塵土,一身狼狽地倒在地上。
側著頭看著那兩個慢慢消失不見的身影。
許久,才不明所以地失笑了一聲。
滿目悵然地閉上了眼睛。
……
天亮了,被人從山中被救起的李憐詞,卻說他不再記得自己昨天夜裡究竟見到了什麼。
他好像隻是被打昏了過去,在暮雨被一棒子抽飛之後,在山雨帶著細雨逃亡之時。
他還說,他似乎是忘了許多最近發生的事。
隻記得曾經聽到過一陣清脆的歌聲,那歌聲如同牧童的牧笛,又好比山間的百靈。
其他的,就什麼都沒有了。
天之後,在他“堂弟”寄給他的慰問信中,他“勉力”回憶,卻依然隻能記起一些不重要的信息。
(前文講過,李憐詞在名義上是皇上的堂兄。)
並絕口不提聽龍二字。
就仿佛,他隻是在配合“堂弟”裝失憶,並表明自己的忠心。
回信裡的一詞一句都在暗示著自己懂得分寸,不該問的不會問,不該記住的不會記住。
卻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一些重要的話題。
總之,他的“記憶”與那夜大部分的“看客”基本相同,算不上有多麼了解內情。
對外,李憐詞佯裝體虛,閉門謝客,命人宣稱自己被打傷了後腦,乃至神誌不清。
對內,他又給身邊的親信下了封口令。
同時還暗中燒掉了王戊留在李家的所有資料與記錄,包括她的那份賣身契。
算是幫王戊隱藏了一時的根腳,拖延了些許的時間。
至少在她與寧缺兒徹底躲起來之前,應該不會有人將她的背景翻個底朝天。
不過口頭上,李憐詞卻隻是告訴自己,他這樣做不過是為了以防日後,有人能查到王戊與李家的關係。
甚至就算是查到了,他也能說此事因為沒有卷宗記載,所以不記得了。
雖然如果隻是那樣的話,他根本不用裝病,也不用替王戊隱瞞什麼,隻需要與之劃清界線就好。
事情好像就這麼被壓了下去。
渾身是傷的李憐詞貌似也不會被牽扯其中。
畢竟說到底,王戊的身份總不算難查。
知道了她的名字,李憐詞那晚究竟經曆了什麼,原先又是否知道什麼,似乎就不是那麼重要了,反正都影響不了大局。
無非就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可李憐詞小心謹慎,卻還是算漏了一件事。
又或者說,是他不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有一個人,能夠避開絕頂高手的內氣探查。
他的名字,叫做三鱗。
李憐詞曾經“看破”過三鱗的藏匿,在他受命圍剿寧缺兒的那個午後。
他甚至還和對方交手了一番。
所以,自認為能夠感知到三鱗的他,對其並沒有足夠的防備。
隻是將其當成了一個普通的絕頂高手,又或是普通的聽龍衛來對待。
雖然已經非常小心了,但還遠遠不夠小心。
事實上,李憐詞並不知道,那天他之所以能夠發現三鱗,其實並不是因為他能,而是因為三鱗想。
所以當時的三鱗,才會說不近公子不過如此。
更是因此,如今的李憐詞同樣也不清楚,他的一舉一動都已被那個暗中的人影看在了眼裡。
這其中,也包括了他燒毀卷宗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