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揚明!
東暖閣裡,朱厚熜笑著對跪在腳下謝恩的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三人說“都知道啦?可還滿意?”
俞大猷和戚繼光都不敢接腔,隻有高拱因是天子近臣,回應道“回皇上,擢黜之恩皆出自君上,皇上天恩浩蕩,臣子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這話於理於法皆不通,朕都懶得駁你,什麼時候朝廷用人罷人是朕一個人說了算的?”朱厚熜笑著說“你也休要那話來誆朕,若是內閣與吏部不同意你高拱任那監軍一職,朕也不會中旨強要任命你。有在這裡奉承朕的工夫,不如趕緊去找你那恩師夏閣老求情!”
高拱很不好意思地說“回皇上,昨夜夏閣老便已對微臣說起過……”
朱厚熜大笑著說“哈哈哈,你高拱倒也老實,你能什麼都不瞞著朕,那便是最大的忠。朕今日便答應你,若今次吏部吃了熊心豹子膽要駁你恩師的麵子,朕拚著被那幫禦史給事中批龍鱗也要擢升你。不過你高拱卻不夠義氣啊!你既然昨晚已知曉,卻為何不說與戚繼光?他是得你書信請到京師來的,卻又累他忐忑一個晚上。”
“回皇上,夏閣老也不過是給微臣提說一下,如此重大事體,微臣怎敢私相賣好於戚將軍?”
“好嘛,升官也沒讓你昏了頭,還懂得朝廷規矩。”朱厚熜讚許了高拱一句,對一直跪趴在地上不敢抬頭的俞大猷和戚繼光說“朕與高肅卿說笑了半日,你二人可等得煩了?都起來,朕怕你們拘謹,連個內侍都沒有留在這裡,你們自個找凳子坐吧!”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末將不敢!”
朱厚熜和高拱說笑就是為了讓俞大猷和戚繼光稍微放鬆一點,沒想到兩人還這樣緊張,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軍中好漢,朕還指望著你們給朕上陣殺敵斬將奪旗,怎就這麼點膽子?都給朕滾起來!高拱,你彆偷笑,帶個頭坐下回話。”
等三人都坐定之後,朱厚熜說“你們都是軍人,高拱這個真秀才假斯文也有丘八脾氣,朕就不多跟你們說廢話了。有兵不練,等若無兵,升你們的官就是讓你們給朕練兵,練出精兵保家衛國!”
俞大猷和戚繼光沒有想到皇上說話如此乾脆,隻得再次跪下,說“臣謹遵聖命!”
“你們不曉得朕的規矩,隻要不在朝堂之上,礙著朝廷律法和君臣禮數,誰跪著回話就要罰俸半年。你們日後要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當差,諒你們也不敢吃空額喝兵血,你俞大猷和戚繼光都是成了親有子嗣的人,若是連那點俸祿都沒了,看你們還拿什麼養活老婆孩子!”朱厚熜笑著說“不知者不罪,這次饒了你們,下不為例!”
等兩人再次戰戰兢兢地坐下,朱厚熜便開始點名“俞大猷!”
俞大猷趕緊站了起來卻不敢下跪,隻能躬身抱拳,答道“末將在!”
朱厚熜笑著說“許是上了金鑾殿才曉得昨日與你把酒言歡的人是朕吧!武進士出身,好歹也讀過幾天書,竟連‘王上白’這樣簡單的字謎都猜不到,真真不曉得說你什麼才好。在朕看來,你俞大猷也忒老實了,除了牢騷,竟不曉得在朕麵前說幾句頌君堯舜的話,讓朕心裡舒坦些個。若是朕昨日就把你給忘了,你這會兒怕是要打起包袱回家閒住了吧!不過朕昨日也是偷偷溜出宮的,此事你們知道就可以了,切莫讓那幫禦史知道了罵朕優遊頹廢。”
俞大猷尷尬地笑笑,不敢回話。
“不說話就表示你們答應了朕的要求,朕也不會白讓你們替朕保守秘密。”朱厚熜從禦案上拿起了一柄寶劍,抽出了半截劍刃“俞大猷,你可認得這柄劍麼?”
俞大猷定睛一看,頓時羞得滿臉通紅“皇上……末將慚愧……”
“唉!你有什麼慚愧的?該慚愧的是朕這個君父!堂堂一個六品武官,為了謀個實缺請客也是囊中羞澀,不得已連祖傳的龍泉寶劍都賣了,是朕虧待了你們這些戍守邊陲的將士們啊!再者說了,你賤賣祖傳的龍泉寶劍為著什麼?還不是為了替朕帶兵打仗保家衛國麼?其心可昭天地,其情可鑒日月,朕這個君父豈能不為之動容!如今朕把它再交還給你,不過也不算是完璧歸趙,朕已做主著內廷兵杖局給你重新打製了劍鞘,刻上了‘精忠報國’四個字,俗氣的很,依著朕的本意是要刻‘殺賊’的,可朕的一言一行都要記在‘起居注’上,日後朕大行之後還要給朕修《實錄》,千秋萬代史書上說朕嗜血好殺可不好……”朱厚熜將寶劍雙手捧起遞向俞大猷“記著朕的話,殺賊!”
“皇上!”俞大猷激動得淚流滿麵,跪在地上,雙手高舉過頭頂接過寶劍“殺賊!”
朱厚熜似乎覺得還不夠煽情,又說“你原來的劍鞘朕留著了,看到它就能想起你,想起一個位卑未敢忘憂國,為了殺敵報國賤買了祖傳寶劍的大明軍官!”
“皇上……”俞大猷已經哭成了淚人兒,趴俯在地上說“末將看到皇上賞賜的劍鞘,更會想起皇上,想起把末將簡拔於草莽之中的聖主明君……”
“好男人流血不流淚!今日之後,把眼淚留給韃靼、留給倭寇!”朱厚熜雙手扶起俞大猷,然後叫道“戚繼光!”
戚繼光正正感動地在一旁偷偷抹眼淚,聽到皇上叫他,趕緊站了起來“末將在!”
朱厚熜從禦案上拿起了一幅卷軸,遞給戚繼光“朕也沒什麼好送你的,高拱從你那裡得了一副字,在朕的麵前炫耀了多次。朕的詩沒有你寫的好,字也沒有你寫的好,卻也好附庸風雅,胡亂寫了一六言詩贈給你。”
戚繼光象俞大猷方才那樣跪在地上,雙手高舉過頭頂接過卷軸,恭敬地展開,低聲念道“書贈戚繼光山高路遠坑深,大軍縱橫馳奔。誰敢橫刀立馬,唯我戚大將軍!”
念完之後,他渾身一震“皇上,末將……末將當不得皇上如此盛讚……”
“你今日自然當不得,日後卻也當不得麼?聽高拱說你做那《韜鈐深處》時隻有十六歲,那般年歲就有慨然廓清海疆、匡扶社稷之誌,難得!如今朕就給你這個機會,是雄鷹你就展翅高飛給朕看,北驅韃靼,南剿倭寇,保我大明江山永固、萬民安泰!”朱厚熜說“朕做詩自然不如你,本想手錄你那詩回贈,卻不喜其中兩句,你可曉得是哪兩句麼?”
“末將……末將愚鈍……”
“就是你那最後兩句‘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朱厚熜說“你戚繼光也忒小看朕了,若是你真的替朕平了那萬頃海波,朕還舍不得封個靖海侯鎮海侯給你麼?世襲罔替的公爵朕都舍得給你!”
“身為大明軍人,殺敵報國乃是末將的本分,不敢奢求加官進爵……”
“嗬嗬,殺敵報國乃是你的本分,賞功罰過就是朕這天子的本分了,你我君臣就各安本分吧!”
“末將當披肝瀝膽,不負聖上重托。”
“朕還要向你說一聲,你與俞大猷原本品秩一樣,俞大猷還是個候任的千戶,以他為正,以你副之,乃是因他年長於你,畢竟老成持重些,你不可心生怨氣,當與俞將軍同心協力,好生給朕練兵。”
“末將不敢!末將當視俞將軍為師為兄,若違今日之誓,人神共憤!”
“如此甚好!你二人若能同心協力,朕又何愁北邊不靖,海疆難平!”朱厚熜又將視線轉向了一旁的高拱,說“高拱,他二人都得了彩頭,你此刻心裡可是在埋怨朕?”
“回皇上的話,微臣不敢!”
“埋怨朕也無甚打緊,你這假斯文今日又要去當丘八了,還有什麼敢不敢的!俗話說一人向隅,舉座不歡,朕也不會讓你空手而歸。”朱厚熜繞到禦案之後,從櫃子裡捧出一套鎧甲“俞將軍、戚將軍都是軍戶出身,例行由家族置裝,你這酸秀才大翰林如今也從軍了,就由朕來為你置裝吧!”
高拱雖然是天子近臣,卻從來沒有想到皇上竟如此看重他,已將他視為家人,哽咽著叫了一聲“皇上……”,再也說不出話來。
“本該賜宴給你們,可高拱說你們已約好去吃豬頭肉,朕也想湊個熱鬨,可又怕有朕在,你們也吃不安生喝不儘興,就不叨擾你們了。”朱厚熜說“營團軍草創,事體繁雜,就辛苦各位了。朕對你們的要求隻有兩個練兵,殺賊!若遇難處,儘可以來找朕!”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