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揚明!
明太祖朱元璋為了鞏固皇權,達到乾綱獨斷的目的,廢止了實行兩千多年的宰相製度,設立了內閣。可是,自從“仁宣之治”年間由“輔政三楊”而始,明朝就確立了真正意義上的內閣製度,皇上大可不必事必躬親,甚至可以無能,可以任事不乾,隻要定下大方向,放手讓內閣去乾就不會有大問題,以至於可以出現“君昏於上,政清於下”的現象。如今也是如此,嘉靖新政各項政策已經出台,具體組織實施便是內閣之事,由他們督率六部等各大衙門並兩京一十三省各地官府將其落到實處即可。
此外,半道出家的朱厚熜也懂得藏拙——彆說是他,即便是已經當了二十一年皇帝的正版嘉靖,治國能力也無法與科舉出身、曆練官場幾十年的內閣學士相比,更何況內閣還實行輔領導下的民主集中製,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諸葛亮是什麼?不就是跟內閣輔職權差不多的宰相嗎?那麼多的優秀人才集思廣益,唐宗宋祖複生也不敢剛愎自用地認為自己比整個內閣的治國才能還高!
因此,他將日常政務推給了司禮監和內閣六部,將自己主要的精力放在了軍事上,還美其名曰“推行新政,軍事先行。隻有國家長治久安,才能集中精力搞經濟建設。”這些話內閣諸位閣臣都聽不大懂,但也沒有人敢質疑皇上的話,隻能任由他按著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作為大明王朝的國家元,皇上每年要主持一係列禮儀慶典活動,其中自然少不了檢閱軍隊。朱厚熜原本就是一個軍事燒友,所以閱兵式比祭天地、祀祖宗,甚至包括冊立嬪妃的儀式更讓他感興趣。好在嘉靖這些年雖然被丹藥和女色掏空了身子,卻也因此沒有明朝皇帝特有的那讓人慘不忍睹的圓球一樣的體型,他還能勉強被幾個內侍扶到馬背上,穿著由皮條折綴而成,外鑲寶石的全紅色“皮弁服”,繞著校場走了一圈。
閱兵式讓朱厚熜很滿意,尤其是對禦林軍從軍官到普通士卒身穿的精美甲胄和手持的精良武器更是讚不絕口,便親切接見了內宮二十四衙門之一的兵仗局上下人等。可是問了之後才知道,他們隻負責為大內侍衛和禦林軍打製甲胄和刀槍劍戟鞭斧弓矢等冷兵器,全隊的火器統一由工部下屬的火器局製造,而軍卒們的甲胄和刀槍一部分由工部兵仗局製造,一部分由各州縣按照一定比例作為賦稅的一部分上繳兵部武庫司統一調配,一部分由各衛所自製。也就是說,作為泱泱中華赫赫天朝的國家武裝力量,明軍除了火器之外,壓根就沒有製式裝備!
這不是在開玩笑嗎?
朱厚熜根本就不信,就隨機抽調了負責維持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馬司的部隊、兵部負責內部保衛的警衛士卒以及河道衙門的漕軍會操,做了一個抽樣調查。調查結果差點把他給氣死——士兵手持的大刀長槍不僅式樣不一致,就連分量和長度都不一樣,而且裝備不統一的現象不僅僅是在兩個部隊之間存在,在同一支部隊裡也存在。此外,士兵的甲胄很明顯地分出了三個等級,第一等是兵部負責內部保衛的警衛士卒,因為近水樓台,得到了武庫司的製式統一、質量上乘的甲胄;第二等是五城兵馬司的部隊,因在京城王公貴族、文武百官的眼皮子底下,還經常執行諸如戒嚴、為大員出行儀仗這樣的禮儀任務,甲胄也比較統一,質量也還算可以;而河道衙門的漕軍與前兩等部隊相比就慘不忍睹了,有的將士穿著銅甲或鐵甲,有的是皮甲,更誇張的竟然還有紙甲,也就是說在被當作製式軍服的棉布襖裡襯以小鐵片甚至厚紙板!這樣的甲胄還談什麼防護能力?!
氣憤不已的朱厚熜當即就召見了內閣有關閣員和戶部尚書馬憲成、兵部尚書丁汝夔和工部尚書林之詮,責令他們立刻改變明軍現行的後勤供應體係,如果目前在糧餉供應體係方麵改革的難度較大的話,至少應該在軍事裝備製造方麵先行改革,朝廷應將工部兵仗、火器兩局劃歸兵部,與兵部武庫、車駕兩司合並,組成一個專門成立負責全軍裝備製造的衙門,由兵部管轄,一定要為將士們規格統一、製作精良的製式裝備,絕對不能再任憑這樣粗製濫造的裝備殘害明軍將士們的生命了。
夏言請示皇上如果要設立這個衙門,名稱應叫什麼為好。朱厚熜本來想說“總裝備部”,但考慮到雖然不可能在大明王朝設立總政治部,但至少有機會設立總參謀部和總後勤部,還是尊重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曆史沿革,等設立了總參和總後以後再設立總裝吧!因此,“兵工總署”就成了這個衙門的正式名稱。
工部被劃走了一大塊權力也沒有提出不同意見,但戶部卻很為難,因為各省府州縣以現銀代替原來供應兵器的賦稅,需要戶部匡算出相對準確的金額,列為財政年度政府預算收入之中。全國那麼多的省府州縣都需要匡算,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事情。而且新成立一個衙門,還要開礦山,建皇上所說的那希奇古怪的“兵工廠”,所需經費至少在百萬兩銀子以上,而嘉靖二十二年的財政預算已於二月二十三日禦前財務會議審議通過,司禮監也已批紅照準,如今執行了兩個多月之後,突然又要增加這麼大一塊支出,他戶部不會平空生銀子,這筆開支又從何而來呢?
朱厚熜頓時火了“你是戶部尚書,這等事情卻還要來問朕?事情都那麼容易,朝廷養你們這些大臣何用?!”
馬憲成卻很有強項令的架勢,亢聲說“凡事預則立,不予則廢。戶部打理國庫,依歲入編製預算,方可保證財政正常運轉。可若是各部都不按年初所報預算開支,那麼朝廷隻有寅吃卯糧,而卯糧吃完之後,卻不知又有什麼可吃!”
這句話還把朱厚熜給噎住了——馬憲成的話雖然在說六部,其實還是說他這個皇上。
看主子被噎著說不出話來,呂芳趕緊出麵為主子幫腔說“整飭軍備,要之務便是修造軍械。戶部打理國庫,太倉銀用於國家軍務、漕運、學校、官餉,皇上要你們戶部拿銀子出來成立兵工總署也是正項支出。”
“下官也未曾說過成立兵工總署就不是正項支出,隻是太倉無銀,戶部又拿什麼支給兵工總署?”馬憲成冷冷地說“呂公公,戶部是大明的戶部,不是什麼‘我們’的戶部。”
這樣強頂,即便是脾氣很好的呂芳也受不了,憤怒地說“你馬部堂是戶部尚書,待在這個位置上稱你們戶部有什麼錯?耽誤了軍國大事,該曉得是什麼後果!”
“無非罷官撤職。”馬憲成竟然毫不相讓“若是你呂公公覺得下官待在這個位置上是屍位素餐,儘可以奏請皇上將下官革職。”
見他越說越過分,夏言也忍不住說話了“議事就議事,不要動不動就扯到什麼罷官撤職。都是大明的官員、皇上的臣子,誰該乾什麼,誰不該乾什麼,這杆秤在皇上手裡,除了皇上,誰也無權決定你馬部堂擢黜去留。”
在眾人吵架的時候,朱厚熜反倒冷靜了下來,看樣子馬憲成是被近來嘉靖新政所帶來的一係列風波弄得心灰意冷,故意想把事情鬨大好借機辭職;而夏言卻舍不得他這麼一位理財行家離職,因此才用這種明著訓斥暗中保護的話來堵呂芳的嘴。
對於馬憲成,朱厚熜和夏言的看法一致,是個難得的理財能吏,尤其難得的是他不媚上,隻要是為著朝廷公事,該爭就爭,該吵就吵。年初開禦前年度財務會議之時,內閣學士、各部尚書當著他的麵吵翻了天,核心話題隻有一個銀子!各部都伸手向戶部要銀子,馬憲成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一個人死守著陣地就是不鬆口,硬是將各部的預算砍下去百分之二十以上,才勉強維持了嘉靖二十二年的財政收支平衡。當時分管六部的閣員對他意見很大,連輔夏言也頗有微詞,但這個出身山西的戶部尚書不但有山西老摳的習性,更有山西倔驢的脾氣,誰的賬也不賣,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因此,他兩眼緊緊地盯著馬憲成,問“想撂挑子啦?”
馬憲成立刻把頭伏了下去“臣不敢。”
朱厚熜說“敢不敢朕都不會讓你撂挑子。你這個人有兩點朕最讚許,一是識大體顧大局;二是肯實心用事。如今國朝財政危難,你的差使不好乾,可就衝著那空空如野的太倉,眼下沒有你也維持不下去。”
馬憲成心裡一熱,嘴上卻說“儘心王事是臣的本分,隻是臣本朽木之才……”
朱厚熜打斷了他的話“你我君臣今日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推行新政讓你成了眾矢之的,也受了不少委屈,你便擔心沒有下場想撂挑子了。朕今日就當著諸位閣老、丁部堂和林部堂的麵,與你立下約書,若是因新政讓你沒了下場,朕這個皇上也不要做了!這樣可能讓你安心麼?”
聽皇上這麼說,所有朝臣連同呂芳都跪了下來,夏言帶頭說“朝政有失,都是臣等的過錯,累及君父憂心掛懷,罪莫大焉,請皇上責罰。”
“唉!”朱厚熜歎了口七“朕知道你們難,朕也難。我們就勉為其難吧!”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