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揚明!
(昨天上傳的章節有點問題,但這幾天工作太忙,來不及修改,大家先往下看吧!)
朱厚熜身為一言九鼎的天子,也有說話不算數的時候,次日晚上他並沒有去端妃陳氏的慈慶宮——倒不是因為歲數大了,昨晚與方皇後伉儷情深鸞鳳合鳴之後今日便無力再戰,而是實在沒有那個心情!
次日下了早朝,朱厚熜剛剛回到東暖閣換下朝服,就看見呂芳捧著一疊本章走了進來,跪下叩頭說“奴婢呂芳給主子請安了。”
昨晚之事終歸讓朱厚熜心裡很不舒服,如今見著呂芳來見自己,便淡淡地說“起來吧,你一天少說也要來朕這裡八趟,每一次都要給朕磕頭請安,就不能省省麼?”
“回主子,且省不得。主子仁厚,可奴婢們卻不能不講規矩。”呂芳再次叩頭之後,上前將十幾份奏折排開放在禦案上。
“好大的規矩!”朱厚熜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然後說“把折子拆封來看。”
按照朝廷規矩,朝臣所有呈給皇上的奏折,都是先送到通政使司,由通政使司登記之後封套緘口轉呈大內,司禮監收到後再加蓋火印關防呈送禦前,皇上未下旨任何人不得啟封。這樣做主要的為了防止出現宦官罔君乾政之事,但能否執行,卻還是要看身為司禮監掌印的“內相”是否守規矩。呂芳剛當上司禮監掌印之後天天都是如此,後來嘉靖躲在深宮一意玄修不理政務,才不得不將奏折自己先看過,隻揀緊要的稟報主子;如今主子再次親理朝政之後,他又恢複了每日請旨之後才啟封的作法,雖說麻煩增了不少,但祖宗定下來的規矩且不能有一絲懈怠。
其實這樣做確實有些多餘,通常由通政使司轉呈的奏折,皇上也隻是大致看個題目,然後說一句“內閣票擬”即可,隻有等內閣擬票再呈送進來之後,皇上才會費心思看一看,覺得可行便著司禮監批紅成為大行於天下的詔命,不當上意就回內閣重新擬票,也不必明確說明自己的意思,將難題交給內閣那些大學士去揣摩。降低工作效率也是情非得已,一來皇上雲山霧罩的神秘感能給內閣造成一定的心理壓力;二來也是皇權尊重內閣的閣權之意——朱批駁藍批(內閣票擬)之事可有但不能常有,若是見一本就駁一本,內閣輔及各位閣員就會認為自己不能儘到職責,該自行向皇上請辭了。
當然也有特殊的情況,就是所謂的奏疏被皇上“淹”了。這樣做也是沒有辦法,按照朝廷規製,隻要皇上在奏本上加上朱批,無論是激烈的駁斥還是冷靜的解釋分辨,朱批都要和原來的奏折一起被往六科廊傳抄公布,這就正中了上疏之人的下懷,使他們達到了將自己所奏之事公諸於眾的目的,更暴露了皇上缺乏海納百川的雍容氣度。
乾什麼都不容易啊!當臣子難,難道當皇上就不難麼?這是朱厚熜最切身的體會,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呂芳引用的嚴嵩青詞中的話“離九霄而應天命,情何以堪?禦四海而哀蒼生,心為之傷。”比起那些一心想要讓自己成為堯舜之君的大臣們來說,嚴嵩倒比他們更多了一份對自己的理解……
正在逐一啟封的呂芳的手停了下來,聲音有些顫抖“主子,這封奏疏還是請主子自己看吧……”
有6樹德那日的奏疏,朱厚熜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便扯過來看,原來是翰林院兩位修撰趙鼎和齊漢生領銜,十六位從五品到八、九品的觀政聯名上奏的一封奏疏,要求皇上廢弛新政以正君道安民心。
朱厚熜似乎還不在意“趙鼎和齊漢生都是翰林院的修撰,該也與那6樹德一樣,是陳老夫子的門生吧?言論如出一轍,真不愧是那個老學究的入室弟子!哼,迂腐書生妄議國政,翰林院怎麼淨出這種人!”
呂芳皺著眉頭想了一下,驚慌地說“回主子,他們……他們是夏老先生的門生。”
“什麼?他們都是夏言的門下?”
“回主子,這些人都是夏老先生於上一科取中的進士,趙鼎殿試點在一甲頭名,齊漢生是一甲二名。”
朱厚熜疑惑地看了呂芳一眼,問“殿試不是應該由朕來主持,前三名進士及第的狀元、榜眼和探花也該由朕來親點吧?怎會是他點的?”
呂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能沉默以對。朱厚熜明白了,一定是嘉靖當年優遊倦政,連國家最重要的掄才大典都懶得去主持,推給了內閣輔夏言。也難怪這些人跟自己鬨騰,他們跟那個6樹德一樣,畢竟隻是名義上的天子門生,真正認的還是取中自己的座主,他不禁對隱藏在趙鼎等人身後的夏言產生了不可遏製的憤恨,怒氣衝衝地說“好嘛!一個狀元,一個榜眼,再加上6樹德那個上一科的探花,已經能湊成‘三鼎甲’了!夏言到底要乾什麼!莫非他跟那陳以勤一樣,也想用門生來試探朕,跟朕鬥法了麼?!”
呂芳想了一想,說“請主子息怒。依奴婢陋見,此事或許與夏老先生並無乾係……”
根據呂芳的判斷,夏言自被起複以來,一直對皇上低眉順眼,倒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做如此不臣之事;而且,這一兩年來皇上將朝廷交給他這個輔執掌,可以說新政完全是他在台前大力推行,皇上要廢弛新政可以拋出內閣當替罪羊;而他卻沒有任何退路,他不可能為了一己清名就自掘墳墓……
至於他門下十六位門生聯名上疏誹謗君父、非議新政一事,想必是跟那6樹德一樣,這些年輕氣盛的低級文官視新政為違背禮法的“亂政”,對此怨氣很大,如今看到朝中大臣們囿於黨爭,都忘了這“春秋大義”,便慷慨以天下之事為己任,聯名上疏朝廷勸諫皇上察納雅言,廢弛新政……
聽了呂芳的分析,朱厚熜也漸漸地冷靜下來,他也不大相信是夏言策動門生向自己難,隻要文官集團名義上的領袖——內閣輔不挑頭跟著自己對抗,那麼局勢還壞不到哪裡去!
他稍微鬆了口氣,但心頭的餘怒未消,不由得將火撒到了呂芳的身上“朕跟你們說過多次,不要把眼睛隻盯著什麼閣老尚書,那些人家大業大,又都親身經曆過大禮儀之爭、左順門事件,未必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跟朕鬨騰!那些乳臭未乾的年輕人就不同了,剛躍過龍門進入仕途,心火比誰都旺,一心想著立德立言,好似天下就他們是清官能吏,罵朕這個君父能在士林中落下個好名聲,保不準煌煌史冊還能給他們寫上一筆。哼哼,與青史留名、士林景仰比起來,他們那七、八品的烏紗帽扔了也不足為惜!”
“是是是,主子訓誡的是!”呂芳趕緊跪下說“是奴婢愚鈍,自舉子鬨事之後,奴婢確是遵著主子的吩咐,命人留心盯著翰林院、都察院和六科廊那幫詞臣言官,但奴婢以為趙鼎等人是夏老先生的門生,終歸要比旁人能識大體顧大局,未曾想他們竟也如此冥頑不靈……”
朱厚熜怒氣衝衝地說“你以為,你以為!你以為夏言的門生就不會攻訐新政來反對朕麼?真要到夏言率著文武百官在金鑾殿上逼朕退位你才能明白事體之大麼?回去告訴東廠、鎮撫司那幫奴才,不管是誰,都要給朕盯緊了!”
“是,奴婢這就命他們把監控級彆提到三等。”
“三等?”朱厚熜把眼睛一瞪“都已經公然串連起來跟朕叫板了,還隻是三等?你是不是還等著他們到乾清宮來揭瓦?!”
“是奴婢愚鈍,該把他們列為一等的……”
“看看,不是左便是右,左右不過幾個後生小子,高也不過五品,至於那麼緊張麼?朕覺得有個二等就已經抬舉他們了!”朱厚熜說“先把奏折都放在這裡,你這就去吩咐東廠和鎮撫司的那幫奴才趕緊給朕調查清楚,看夏言事先知不知情。哦,對了,隨便再調查高拱有沒有份參與!”
呂芳一愣,伺候主子這麼多年,主子還從未象今天這樣回一句就駁一句,一點情麵都不給自己留,看來昨晚鬨出那樣的事情,主子雖然沒說什麼,但對自己還是多有不滿,加之被那幫不曉事的外臣們鬨得心煩意亂,便將怒火撒到了自己的身上。但即便再覺得委屈,他也不敢分辯,隻能唯唯諾諾地告退而出。
朱厚熜再一次拿起了那份奏疏,心裡說再怎麼煞費苦心的安排,還是有聰明人冒出來啊!如今斷然不能讓他們乾擾了新政的推行,看來又要除掉這些既聰明又愚蠢的芝蘭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