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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前度劉郎(解禁第十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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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任閒差,不需要交割政務,嚴嵩當日去了一趟禮部,與諸位下屬郎中司員打過照麵之後,將給高儀、韓以達和楊慎等人議定追諡的上諭交代給了右侍郎劉一儒,就搬到了內閣值房。回到闊彆兩年的內閣值房,看著眼前這熟悉的案椅書架,心裡不禁感慨萬千。

謝過了前來幫忙收拾的內閣中書舍人,嚴嵩親手將隨身帶著的筆墨硯台依著自己的習慣放置在那張寬敞的大案上,然後研磨寫了一份《謝恩疏》。這份奏疏昨晚便已打好腹稿,以他之大才,自然一揮而就。

寫完之後,嚴嵩輕輕吹乾手本上的香墨,捧著仔細看了一遍。沒有任何差錯和遺漏,他便拿過大案上一個空白封套,恭恭敬敬地在封套上右邊第一行寫下了“呈”字,中間抬頭兩格寫下“皇帝陛下禦覽”,左邊一行降格寫下“臣內閣學士、禮部尚書嚴嵩沐手跪拜”等字樣,將那手本裝入了封套之中。

收拾妥當之後,嚴嵩本想親自送至大內,順便親自向皇上謝恩,轉頭一想卻又覺得如此急於獻媚甚為不妥,而且就今日朝會之時的情形看來,這麼做反而會引起皇上的戒心,便循常例喚過內閣中書舍人,著其送至通政使司轉司禮監呈禦覽。

忙完了這例行的公事,嚴嵩正要起身前去次輔翟鑾的值房拜謁,就聽到翟鑾在外麵說“嚴閣老在否?翟鑾特來拜望。”

嚴嵩慌忙起身出迎“失禮失禮,嚴某後進,該當前去拜見翟閣老才是,怎敢勞動翟閣老玉趾。”

兩人分左右站定之後對揖見禮,嚴嵩硬要把翟鑾讓到上,翟鑾死活不肯,嚴嵩道“翟閣老如今是揆,嚴某隻能叨陪末座……”

翟鑾忙說“嚴閣老說笑了。翟某如今仍是次輔,隻不過因夏閣老養病,暫署內閣事務而已……”

“是是是,嚴某失言,失言。”嚴嵩躬身拱手,道“次輔於閣員也是上憲,若是翟閣老不願上坐,嚴某隻好站著領訓了。”

翟鑾這才側著身子坐了下來,剛剛坐定,嚴嵩也不叫內閣中書舍人進來上茶,自己親手倒了杯茶雙手奉上。

這是持弟子之禮,翟鑾慌忙又站了起來,側身避讓“豈敢如此,豈敢如此。翟某與嚴閣老乃是同年,忝為同僚,怎能當此大禮。”

“承蒙翟閣老認嚴某這個同年,嚴某就腆顏叫翟閣老一聲‘仲鳴兄’。”嚴嵩堅持將茶雙手舉在翟鑾的麵前,說“請仲鳴兄接了這杯茶,嚴某還有話要說。”

翟鑾不得不接過了嚴嵩敬上的那杯茶,嘴裡念叨著說“惟中兄折殺翟某了,折殺翟某了……”見嚴嵩奉茶之後也不落座,他也隻好站在那裡。

嚴嵩深深做了一個長揖“嚴某不才,當日輔佐仲鳴兄執掌內閣之時,於朝政多有缺失,於仲鳴兄也多有不敬,德行陋鄙至斯,實在有負聖人教誨。比之仲鳴兄謙和大度的古君子之風,更有雲泥之彆,至今思之仍覺羞愧難當。今日嚴某奉茶為敬,聊表歉意,日後當唯仲鳴兄馬是瞻,聽任差遣,一應政務但憑仲鳴兄裁奪。”

嘉靖二十一年,嚴嵩入閣,雖位於翟鑾之後,但因聖眷遠勝於翟鑾,皇上將一應政務皆委於嵩,多援引私黨充任要職。其後失愛於君父,被逐出內閣,夏言再度當國,將嚴嵩親信儘數罷黜,翟鑾雖不敢幫嚴嵩說話,卻也沒有趁機落井下石,讓嚴嵩十分感激,因此才有今日奉茶道歉之舉。

翟鑾慌忙側身避讓,還禮不迭,嘴裡說“惟中兄何出此言,你我同年,又數度共事,惟中兄之大才,翟某佩服之至。待罪官場,宦海浮沉本是常有之事,當日出閣之時,翟某就料定以皇上天縱聖明,必不致使明珠蒙塵。果不出翟某所料,不二年惟中兄便又位列台閣、執掌朝政了。”

“嚴某隻是一名閣員,‘執掌朝政’之說萬難當之,倒是仲鳴兄再任輔,可喜可賀啊!”

翟鑾卻並無一點喜色,搖頭歎息道“惟中兄說笑了,翟某何喜之有。適才李閣老對翟某說皇上命禦林軍、各省衛所軍調防,諸事繁雜,他這些日子要搬到兵部坐鎮督師,還未等翟某開口說話,他就揚長而去。當此國難,他竟如此做派,實在令翟某心寒啊!”

嚴嵩這才知道,原來翟鑾過來拜望自己,一是出於禮節,二來也是剛才李春芳讓他受氣了,便安慰他說“仲鳴兄此說倒可不必,李閣老如此本是嚴某的過錯。嚴某當年與夏閣老生了些誤會,後又累及李閣老被皇上斥退歸裡。此前嚴某多次登門賠罪,終與夏閣老冰釋前嫌,卻有些怠慢了李閣老。今日本想當麵請罪,他卻又已搬出內閣,少不得嚴某改日要過李閣老府上登門賠罪才是。”

其實翟鑾來與嚴嵩說這件事,本就是想婉轉地提醒嚴嵩,如今內閣雖說由自己掌事,但畢竟輔還是夏言,朝野上下都知道夏李一體,李春芳在內閣就等若夏言的化身,讓他平日對李春芳客氣點,不要在內閣生事,給自己這個暫代的輔添亂子,但見嚴嵩如此坦然直認當日之非,並將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倒讓他有些同情嚴嵩了,便說道“話也不儘如此,李閣老那脾氣,也隻夏閣老才能容他,翟某往日也多不與他計較。”

“也是仲鳴兄謙和大度的古君子之風,若是嚴某這般修為不到之人,或許早就與他吵了起來。”

“杭州靈隱寺彌勒佛像前有一聯,上聯曰‘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翟某不才,忝列台閣,又為夏閣老佐2,也隻得能忍便忍該讓就讓。”

嚴嵩從翟鑾的話風中,聽出某種難以言表的怨氣,心裡也不禁為之唏噓。

因嘉靖帝生性雄猜多疑,在他未曾優遊倦政、一意玄修之前,真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子,內閣輔因是群臣領,更是如走馬燈般更換,嘉靖一朝前期的兩大寵臣名相張熜張孚敬和夏言雖都柄國數年,卻也是幾起幾落。輔不可或缺,當這兩人被罷免斥退之時,就要有人來接替,當皇上又念著他們的好,將他們重新召回之時,接替之人就得乖乖地給他們讓位子。而這個倒黴的替補角色,就幾乎成了翟鑾的專利。

翟鑾自孝宗弘治十八年科舉出仕,於嘉靖六年入閣拜相,短短二十二年間便位列台閣,成為中樞大臣,不可不謂官運亨通。那時候內閣雖無次輔和群輔之分,但內閣隻有輔楊一清和他兩人,他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次輔。但當了次輔,翟鑾的官運似乎也到此為止了,比他後入閣的張熜張孚敬、方獻夫、李時等人聖眷都比他濃,就都越過他這個次輔坐上了內閣輔那張椅子。嘉靖十七年夏言入閣拜相,同年冬輔李時病故,按慣例該由他這個次輔循序接任,可皇上卻又是一道中旨直接任命入閣不到半年的夏言升任輔,這與朝廷規製不符,但滿朝文武都噤若寒鴉,他更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怨言;嘉靖二十年、二十一年,夏言兩度獲罪被勒令致仕,他也兩度接任輔,可每次內閣輔那張椅子還沒有坐熱乎,夏言便又被起複。“前度劉郎今又來”,他自然得退居次席令他十分尷尬,更成為官場士林的一大笑柄。而夏言又是那種威權自用的人,內閣之事多不與他這個次輔商議便做主,身為閣臣而不能參與決策,翟鑾的處境可想而知。他雖說是自甘淡泊隱忍為先,可畢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難堪的事情遇到的多了,心中的芥蒂也就越聚越多。嚴嵩一來與夏言有隙,二來與他還有年誼,因此,在夏言的同年李春芳那裡受了氣,自然要到嚴嵩這裡來吐一吐。

聽了翟鑾的牢騷,嚴嵩皮笑肉不笑地說“朝野上下,誰不知道夏閣老與李閣老既有年誼,更是多年的知交,翟閣老身處兩人中間,自然許多事情都不太好辦……”試探挑撥的話一放出去,他馬上又改變了話題,說“哎,仲鳴兄,嚴某竟讓你仲鳴兄站了這半日,失禮,失禮,仲鳴兄快快請坐。”

翟鑾也是多年身處朝政中樞的官場老油子,什麼事情沒有經曆過,知道嚴嵩與夏言兩個江西同鄉之間根本就沒有“冰釋前嫌”的可能,此次嚴嵩複任禮部尚書又再度入閣拜相,雖是夏言力薦,不用想也知是皇上的意思,對嚴嵩也就格外高看了幾分;如今又見他不願意再談及此事,心中暗暗佩服嚴嵩經過前番蹉跌,竟曆練的比往日更顯內斂,機心更重於當年,便打定主意要與嚴嵩交底了。因此,坐下之後,他衝嚴嵩拱拱手,說道“世事輪回,嘉靖二十一年夏閣老失愛於君父,被罷官回鄉,內閣隻你惟中兄與翟某兩人;如今內閣雖有五位閣員,但夏閣老奉旨養病,徐少湖(徐階字少湖)又因傷不能當值,李閣老又專注於軍務,實際理事的,也隻你惟中兄與翟某兩人。但比之當年,今日之情勢更為禍機四伏,你我少不得還要如當年那般共擔國難才是。”

嚴嵩聽得怦然心動如當年那般?他的意思是還要我實領政事啊!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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