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揚明!
謀定了千秋大計,朱厚?十分高興,看看已到了下午時分,便吩咐賜宴,招待這幾位臣子。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以前曾多次有過這樣的榮幸,倒也罷了,汪直卻激動得無以複加,可他見著席麵上不過十道菜,還不及徽州商人招呼重要客人的筵席排場,不禁愕然。高拱對他解釋說,這還是皇上餉客的規製,平日皇上用膳,食不過三品,菜不過五味,如此儉省隻為給國家節省一點銀子,卻每每從內庫中撥下大筆的銀子用於賑濟鰥寡孤獨的老人以及孤兒,惹得汪直喉頭哽咽,幾乎泣然淚下。幸好俞大猷拉著他商議海運部隊之事,並與他研討海戰之法,才避免了他在君前失儀。
看他們相談甚歡的樣子,朱厚?心裡無比感慨誰能想到,在另一個時空,他們是惡鬥了近十年,不死不休的敵手啊!
其實,論朱厚?的本意,應該尊重曆史,由胡宗憲來籠絡汪直,完成平定倭亂的大業,但一來目前任大興縣令的胡宗憲正在組織百姓引種玉米,這也是一件關乎國計民生之大事,不能半途而廢;二來在那個時空,身為浙直總督的胡宗憲雖招安了汪直,可朝廷不準允他為汪直求情的奏議,他最後還是不得不殺了汪直。儘管是奉了聖命,情非得已,畢竟很不吉利。朱厚?猶豫再三,還是沒有讓胡宗憲參與此事。
朱厚?自信地認為,開放海禁,大力展海外貿易一事注定要在煌煌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但讓高拱主持此事,卻不是出於對高拱的偏愛,想讓他名標青史萬古流芳,而是純粹的即興之舉――他原本打算派遣營團軍乘船南下實施兩棲登6作戰,怎能少得了高拱這個監軍?可俞大猷如同後世的粟裕一樣,出於謹慎起見,將他這樣豪情萬丈的戰略部署進行了大幅度的刪改,最後改為萬人規模的部隊南下開展遊擊戰。雖然也十分重要,但畢竟隻是一場小規模的軍事行動,既然已經確定了明朝中期兩大軍事奇才之一的俞大猷率部出征,再派遣日後會成為大明王朝內閣輔的高拱同去,就未免大材小用了!
不過這樣也好,一來高拱是注定要大用的社稷之臣,讓他從一開始便接觸海外貿易,有助於日後更好地推行國策;二來高拱畢竟是天子近臣,更是柄國近十年的內閣輔夏言的門生,夏言雖說如今一直閒居在家,但畢竟還是奉旨休養,還頂著內閣輔的名分,虎老威還在,任誰都得賣幾分麵子給他,敢對高拱說三道四、指手畫腳的人大概還不多;三來也可以堵住嚴嵩的嘴……
想起了嚴嵩,朱厚?不禁在心裡苦笑一聲這個老家夥,實在是太精明太會討人喜歡了,要不是老子是穿越的,早就知道他是一個大貪官是明朝第一大奸臣,八成也會被他所迷惑!
嘉靖二十四年元日,朱厚?帶著滿朝文武重臣蒞臨營團軍犒軍閱武,滿朝文武都對軍容嚴整、操練得法的營團軍讚不絕口,稱頌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三人公忠體國,堪稱朝廷棟梁,家國一柱。惟獨嚴嵩上了一道密疏,建議將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調離營團軍。他的理由還真不少高拱在江南為官的同年多有附逆者,尤其是他同科的狀元趙鼎、探花齊漢生等人,不但聯名攻訐新政,被皇上廷杖罷黜,削籍還鄉之後更投靠了江南叛賊,據說還要為叛賊寫誹謗朝廷攻訐新政的檄文;俞大猷是福建人氏,曾舉薦過他的廣東兵備道朱紈是否附逆雖尚未可知,但他的同鄉、南京兵部侍郎張經附逆卻是不爭的事實;而高拱和俞大猷去職之後,戚繼光太過年輕,獨掌一軍恐不能服眾,因此也應一並調離。
在奏疏的最後,嚴嵩說,三人在營團軍任職,多以小恩小惠籠絡將佐兵士,使朝廷第一強兵營團軍上下數萬精兵健卒“隻知有高、俞、戚,而不知有皇上”,而且這三人“出則同行,入則同食,私交甚篤,情同手足”,“倘若此三人有不臣之心,策動營團軍謀逆作亂,則皇上危矣,朝廷危矣,我大明列祖列宗之基業危矣!為求百官萬民千秋福祉,為求家國社稷萬世治安,臣瀝血上奏,懇請皇上俯允臣之所請,將此三人改授要職,分置各地,則臣之大幸,朝廷之大幸,社稷之大幸也!”
說真的,前麵那些理由朱厚?都認為是扯淡――江南叛亂,波及南京六部各大衙門,那些人都與北京這邊的官員有年誼、鄉誼,同僚之誼,象嚴嵩那樣牽強附會地搞株連,隻怕全天下的衙門都要人去衙空,皇上就成了光杆司令了。但嚴嵩最後的那段話,卻讓朱厚?想到了閱兵當日之事他這個九五之尊,出口便是金科玉律的皇上,讓那些跪迎聖駕的兵士起身,那些兵士隻叩頭謝恩,卻一動也不敢動,非要等到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下令才肯起身。當時他雖口口聲聲地稱讚營團軍軍令如山,有周亞夫細柳營之風,但心中卻頗為不快。嚴嵩這麼一說,更讓他覺得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信號,因為槍杆子裡能出政權,所以曆來隻能是黨指揮槍,若是槍指揮了黨,大概離亡國滅種也就不遠了……
不過,想起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那坦蕩的眼神,還有那颯爽的英姿,他實在不忍心以這連莫須有的罪名都算不上的猜疑,就將他們調離他們一手組建起來的,傾注了無限心血和感情的營團軍;再者說了,這三個人都是朝廷棟梁之才,即便要調開,也得要為他們找個更能用其所長的地方,更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不能傷了這幾個能臣乾員的心……
還在猶豫之時,俺答派黃台吉來朝貢,重建的錦衣衛江南情報網也6續送回來江南叛亂的詳情。據報,趙鼎、齊漢生等人並未附逆;張經已遁出南都,潛回福建家鄉,正在調集福建各州縣兵馬準備平叛;朱紈也在廣東公開聲討江南謀逆的亂臣賊子,並集結軍隊,守土保境,所謂高拱、俞大猷涉嫌謀逆的理由全是捕風捉影之事。朱厚?立刻醒悟了過來,差點上了嚴嵩那個老不死的東西的當了!他哪裡是在替老子著想,分明是在嫉賢妒能,排斥忠良嘛!下一步,大概就是要挑唆著老子上演一出“風波亭”了吧!
越想越氣憤,朱厚?當即召嚴嵩進宮,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人臣事君之道,惟有秉公據實,無私無黨,可綜觀滿朝文武,會做官的不會做事,會做事的做不成官,對外做戰,無論文鬥還是武鬥,屁也不是;植黨營私、互相拆台的水平倒是一流!還毫不客氣地敲打嚴嵩說,害怕周亞夫細柳營的是什麼人?是謀逆作亂的七國之君,亂臣賊子!如今內憂外患,變亂頻仍,社稷之危,已是危在旦夕,就衝著北邊的虎視眈眈韃靼,江南蠢蠢欲動的叛軍,還有東南海麵上日漸猖獗的倭寇,朕也不能自毀長城!
誰知嚴嵩竟一改往日的恭順,抗辯道他並不是懷疑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有謀逆之心,但人心叵測,旁人不論,薛林義七代簪纓,屢蒙浩蕩天恩;陳以勤世第書香,更為聖人門徒,怎麼就做出了那等駭人聽聞的陰謀弑君奪位之事?為人主者以坦誠之心待臣子,這當然沒錯,卻不能沒有戒備之心。太祖高皇帝《皇明祖訓》有雲,凡帝王居安之時,應該常懷警備之心,日夜時刻不可鬆懈,這樣才不至於被人所窺測,國必不失;每天都要當成是在戰場上一樣,白天注意觀察周圍人的言語舉動,晚上要嚴密巡查,搞好宮內安全保障;即使是朝夕相見的心腹之人,也要提高警惕,所謂有備無患也;如果有機密之事要與親信商量,需要屏退旁人,也不能令護衛們退得過遠,最多十丈,不可再遠;兵器、甲胄不離左右,更要選擇數匹良馬,置於宮門及各處城門,鞍韉俱全,以防意外……
而且,在嚴嵩看來,盛唐之亂,起於藩鎮割據;前宋代周,事因陳橋兵變。曆朝曆代,武人不尊君上,禍亂家邦之事史不絕書,前事不忘,後世之師,有周亞夫細柳營也非社稷之福――大明的軍隊都是朝廷的軍隊皇上的軍隊,不是哪一家一姓的私產,怎能容忍“軍中但聞將軍之命,不聞天子之詔”的現象生?尤其是這樣一支軍隊為關係甚為密切的三位文武官員所掌並長期駐守京畿重地,一旦有事,後果不堪設想……
朱厚?也知道,彆看自己前知三千年,後知五百年,動不動就能擺出仙人托夢的把戲,將手下的這幫大臣唬得一愣一愣的,打心眼裡認定自己是天命有歸的萬民之主,可要說到治國理政的才能,根本無法與這些經過殘酷的官場鬥爭爬到高位的大臣相提並論。嚴嵩自從取代翟鑾,成為內閣次輔並暫代輔以來,儘心王命,勤勉任事,尤其是在安置難民、行國債、大興農務等諸多當前重要政務上更是殫精竭慮,悉心謀劃;此次又與黃台吉唇槍舌劍,據理力爭,不但順利地與韃靼締結了和約,緩解了北方邊患,更最大限度地維護了國家利益,將幾乎是屈膝求和的馬市變成了正常的對外貿易,可以說是有大功於社稷,他這麼說,大概也有些道理……
說起來,高拱這兩年也確實擢升得太快了一些,已經招來了許多人的側目,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還是放到下麵去曆練曆練的好……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