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揚明!
蔡陽的話正說到李明博心中的痛處。他頓時麵色冷了下來。
掛五軍都督府左副都督銜的靖難軍主帥高得功也跟副帥黃定國一樣,巴不得早早離開徐州,戰事一起就向魏國公徐弘君提出了“回京述職”的請求。可靖難軍是新明朝廷手中唯一的本錢,魏國公徐弘君那幫勳臣怎能放心交給李明博這個外人統領?便不允所請,命他安守臣職,督率全軍堅決守住徐州城。高得功雖勉為其難留了下來,卻把守城重任甩給李明博,自己任事不管,整日借酒消愁,喝醉了就毆打身邊的親兵小校出氣泄憤。昨日見勝了一陣,高得功才打起了點精神,設宴為邱神仙慶功,並命人修表報捷,卻未曾請李明博這個副帥過目具名,就於當夜以八百裡加急送往南都,爭功之心已暴露無遺。因高得功是主帥,有直奏之權,李明博縱然心中怨恨衝天,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但這些牢騷和苦悶,李明博怎能隨便說給旁人?便正色說道“休得胡言!他是靠給魏國徐公提夜壺當上的副守備,本帥這個總兵之位,卻是隨正德先帝在大同與韃靼小王子交手,一刀一槍掙來的!”
蔡陽正要再開口勸說,李明博又接著說道“不過,你說的倒也不無道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多一條路總不是壞事……這樣吧,你撥出一營騎軍交給本帥的親兵隊長統領,無論戰事順利與否,也人不解甲馬不卸鞍守在城下,隨時待命。”
蔡陽大喜,忙說“末將遵命!”接著,他試探著說“南門那邊,是不是提前打個招呼?”
“糊塗!”李明博怒道“彆忘了徐州城還有個高大帥,你可是那怕他不曉得你我的這番部署?”
“末將正是慮著此節,”蔡陽說“守城之將是那姓高的的心腹,到時候若他拒不開城,豈不壞了大帥的大事?”
李明博冷笑道“那姓高的將守城之責全委於本帥,為何獨獨霸著南門不放?放心吧,一旦戰局不利,他定是第一個棄城而逃之人,你還怕他緊閉城門,要與徐州共存亡不成?!”
蔡陽恍然大悟,由衷地說“大帥英明!”他又問道“小夫人那邊可要末將這就派人去稟報?”
蔡陽所說的“小夫人”是李明博駐紮徐州之後納的小妾,年方二八,長得如花似玉,雖非正室,卻深得李明博寵愛,如蔡陽這般親近手下就尊稱其一聲“小夫人”。因此次北上靖難,他們這一路大軍自中都鳳陽出,一路攻城掠地,大大小小的軍官將佐都了財,李明博納妾之時收到的賀禮自然不菲,提前知會一聲也好收拾金銀細軟。但蔡陽如此體貼入微的建議卻遭到了李明博的反對“且不能如此!如此大張旗鼓,授人以柄啊!”
蔡陽大大咧咧地說“兵荒馬亂的,誰還顧得上多管閒事?再者說來,那姓高的數日前就派了三百兵士將搜刮到的財物送回到了南京,聽說漕船都動用了兩條。真要鬨將起來,官司打到南京都不怕!”
“不是怕!本帥是隨正德先帝在大同與韃靼小王子交過手,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二世之人,何曾怕過何人?”李明博正色說道“古人雲,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方能激勵六軍將士效死用命。而如今臨戰之時先預留退路,若是被旁人曉得了,軍心難免動搖,這徐州城就真的守不住了!”
“大帥耿忠驍勇,不愧為我大明砥柱中流……”蔡陽正在說著奉承的話,突然有位軍校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說“稟大帥、軍門,官軍……官軍攻上來了……”
蔡陽一聽也慌了神,匆匆向李明博施了一禮,說“大帥,末將去了!”轉身就往城牆上跑,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喊道“官軍殺過來了!迎戰,迎戰!”
李明博跟他一起朝著城樓跑去,一邊嗬斥道“什麼官軍?他們是官軍,莫非我們都是流寇匪人?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種話墮了自家誌氣,長了敵人威風,且不能再這樣說!”
蔡陽顧不得應諾或辯白,跑上城頭,趴在垛堞口往下看,隻見對麵列陣的營團軍已動了起來,許多兵士正扛著木板朝護城河衝來,忙下令道“開炮,快開炮!”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城頭上響起了一聲巨響,接著,各種火炮火銃一齊開火了。原本清新爽朗的初夏清晨,已因兩軍對壘而變得格外沉寂壓抑,轉眼又被激烈的炮聲打破。在長達十幾裡的陣地上,隆隆的炮聲轟鳴著,熊熊的火光幾乎不停歇地從炮口噴出,帶著團團的黑煙,朝著正在強渡護城河的營團軍兵士頭上砸去……
與前日一樣,營團軍並沒有用炮;但與前日略有不同的是,他們也沒有急於揮軍攻城,而是派出多路小隊,搭板架橋越過護城河,以盾牌、牛皮覆上厚厚的土,頂在頭上向城牆下移動,準備挖洞掘牆,放藥炸城……
對於如此傳統的攻城模式,靖難軍自然不無防備,他們一邊用火炮猛烈地轟擊浮橋,用火銃和強弓勁弩射殺越過護城河的營團軍兵士;一邊不歇氣地將巨大的條石從城頭拋下,或將圓木截成數段,釘上鐵釘投下。營團軍兵士難以在城下停留,在付出了幾十人的傷亡代價之後,不得不退了回去。
第一波攻擊無功而返,稍微停息了一會,營團軍再次派出多路小隊攻擊,又被城上叛軍的炮矢打了回去。如是者三,一直在城上督戰的李明博看出了一點名堂,連忙下令大炮間隔射,節省彈藥以防備營團軍耗兵之計。然後,他對一旁正安閒地坐在太師椅上飲茶的邱機處說“邱神仙,敵軍試探數次,已對我軍火力配置了然於心,定要即行大舉進攻,懇請道長登壇作法。”
邱機處將手中茶碗遞給身旁伺候的那位裸女,順手在她滑若凝脂的纖手之上摸了一把,笑著對李明博說“大帥不必擔憂,交給貧道可也!”
城外中軍炮營的陣地上,聲言今日要親自操炮的戚繼光早已守侯在那裡,正用望遠鏡密切關注著城頭的動靜。看到那個雜毛老道又一次在城頭法壇上做狂魔亂舞狀,頓時火冒三丈,命炮長將炮口對準城頭的法壇。
那名炮長心裡十分害怕,遲疑著不肯上前。戚繼光一道淩厲的目光掃了過來,立刻使他想起了昨日被這個年輕的戚軍門當眾斬殺的馬忠,不禁打了一個哆嗦,連忙招呼著手下的炮手調整炮口。
戚繼光說“聽田將軍說你已從軍十多年,一直在炮營當差,有‘神炮手’之稱。此若中,我會向中軍張老公帥舉薦你升任隊官。”
那名炮長苦著臉說“軍門過獎,過獎了……”
“你未曾在營團軍當過差,不知道我戚繼光的脾氣,我這人一向言出必行,賞罰分明。戚繼光陰冷地一笑“此若是不中,我必以貽誤軍機之罪斬你於軍前!”
“是是是……”那個炮長抹去了頭上的冷汗,指揮著炮手把炮口壓低了幾分,又眯著眼睛瞄了半天,然後咬咬牙,對戚繼光說“請軍門退後,容小軍炮。”
“說了今日由我親自操炮。”說著,戚繼光從他手中拿過了火把。
侍立一旁的炮營統領田東見戚繼光堅持要自己操炮,知道他將昨日負氣之言當真,擔心得罪了這個天子愛將為日後留下禍根,忙說“將軍還要指揮全軍,這種事還是讓末將手下的人來乾吧!”
“田將軍客氣了。”戚繼光笑著說“倒不是我想搶炮營弟兄們的功勞,乃是奉了監軍呂公公之命,不敢違抗。就請田將軍帶著弟兄們退到陣後去吧!”
田東也不好再說什麼,帶著炮營的人退後了數丈。偌大的火炮陣地上隻剩下了戚繼光一個人,方才在眾人麵前強裝出來的鎮定此刻仿佛都消失了,他的手不禁也微微地顫抖了起來。不過,想到昨日慘死在城下的幾千袍澤,想起如今正蓄勢待的數萬將士,他隨即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中默默地念了一聲“皇上!”,閉上了眼睛,將手中的火把湊到了引信之上。
一聲巨響,一枚彈丸帶著尖利的嘯聲破空而去,不偏不倚正砸在城樓正中那座高高的法壇之上。邱機處正用手中桃木劍挑著一張燃燒的符紙在胡亂揮舞,口中還在念念有辭,轉眼就不見了蹤影。在法壇上伺候的那十六名青衣道童也皆是粉身碎骨,無一能幸免於難。
戚繼光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眼睛,見到城頭上那座法壇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由得一陣狂喜,轉過身來,正要招呼田東等中軍炮營將士,卻見他們個個都是瞠目結舌,愣在那裡。戚繼光心中暗笑一聲,很隨意地拍了拍身旁炮管燙的神龍炮“好威力!不愧是禦製的神炮啊!”
田東等人回過神來,一齊跪了下來“軍門真乃神人也!”
“胡說八道!”戚繼光笑罵道“本將軍不過是賴有禦製神炮之力,怎敢貪天之功!這等話若是讓呂公公聽了去,本將軍可擔不起罪!”
田東等人再次激動地大喊“皇上洪福齊天!大明軍國萬幸!”
“本將軍這就要回去督率全軍攻城,操炮破敵之責,就仰仗諸位了!”戚繼光衝著他們一抱拳“成敗在此一戰,拜托了!”
“末將領命!”說著,田東跳了起來,高叫道“弟兄們,都給老子瞄著城頭叛軍逆賊的炮位,先把那幫直娘賊給老子敲下來,為營團軍殉國弟兄報仇!”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