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緊!
朝堂上的聰明人當然不止唐海剛一個,從蛛絲馬跡中洞悉秦王駐蹕蘇州三天真正原因的人還有幾個關鍵人物。
在秦王座船抵達蘇州前一天,江寧城,內閣閣員、刑部尚書、江浙黨領頭人孫博茹府上,他的門生翰林院侍讀學士林榮庭和戶部員外郎張廷建紛紛勸道“閣老,秦王途徑蘇州,聽說要駐蹕三天,顯然是給我們機會,天時地利,隻要閣老差遣,學生明日一早就回蘇州拜見秦王,給他帶上閣老的問候。”
孫博茹冷冷的看了一眼兩位學生,心中豈不知他們打的小九九,還不是想借著自己的名頭搭上秦王,否則人家根本不會給他們見麵的機會。唉!虧自己還費力栽培兩人,江浙黨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不過,怎麼說也是自己人,總得點撥兩句,搖搖頭,道“沒用的,秦王在蘇州駐蹕,不是要等我們。你們不用瞎操心了,去了也見不到的。好好做你們的官,江浙黨永遠倒不了。”
張廷建不解的問“閣老,這幾年皇上處處針對我們,東南那幫人則處處得利,長此以往,朝堂之上哪還有我們的立足之地。”
孫博茹冷哼一聲,道“那是我們咎由自取,多少年前老夫就說過,居安思危,過猶不及,當時誰聽老夫的,恨不得把其他人都趕出朝堂,也不想想哪個皇帝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你們回去告訴其他人,儘管放心吧,也不要起什麼幺蛾子,安安穩穩過下去,日子再苦還能苦過這幾年不成,等秦王即位後再說吧!”說完端茶送客,林張二人才拱手告辭。
福建巡撫周秉政知道秦王改了行程,要在蘇州駐蹕三日後,一人在在院中坐了一個時辰,聯想到此前趙德齡奏請自己的門生戶部侍郎白雲天接任自己的巡撫位置,以全他的封疆履曆,為日後封麻拜相做準備,自己則接任戶部侍郎的位置。讓人沒想到的是,皇帝卻罕見的拒絕了這個人事任命。江寧傳出的消息卻是白雲天將會擔任江西巡撫,江淮黨人刑部侍郎劉誌濤要接任自己的位置。
如果這個人事任命成真,那麼皇上是和秦王達成了默契,難道是要扶持江淮黨?若是那樣的話,也許自家先生的盤算恐要落空。可要如何破解這一局呢?想來想去,唯有孫思源。
周秉政對這位大將軍還是很熟悉的,雖然兵將的管理權限多在兵部,但是像孫思源這樣上了品級的大將都在吏部有一份詳細的檔案,作為曾經的吏部侍郎,自然詳細研究過這位大將軍。
孫思源是典型的軍人,虧了那代江浙黨領袖看人的眼光,提拔了這位大將軍,在舉國昏暗、朝廷倉皇南逃的時候,他才能挺身而出,頂住元兵的進攻,方才給了越朝一線喘息之機。後來,又幾十年如一日在北邊布置防線,防備元朝可能的南侵。雖說幾十年來,元朝並未發動南侵,但孫思源布置的防線還是在防備零星元軍南下劫掠發揮了重要作用。
而且,可貴是孫思源雖由江浙黨人扶持上去,但他並沒有過多的介入朝堂紛爭。可惜的是,不管是要坐穩大將軍的位置,還是要在朝堂上立足,爭取定邊軍的軍餉軍資,就不得不和朝中的勢力有所糾葛,何況他本人就是江浙黨推出來的,再怎麼遠離朝堂紛爭,終究抹不掉身上江浙黨的印記。
這幾年,江浙黨勢弱,孫思源的日子不比從前,但是因為要依靠他在北邊守住防線,所以也沒人直接去觸他的黴頭。但是東南黨人已經陷入黨爭的桎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心思,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兩年前,將原來的兵部侍郎崔順奇與孫思源的主要助手定邊軍副帥羅浩天來了個對調,企圖分孫思源的權力,甚至有朝一日取代孫思源的位置。
當初,周秉政是堅決反對趙德齡這麼做的。一來孫思源乃國之乾城,肩負重任,不能以一般江浙黨人視之。二來當初崔順奇在洛陽兵敗後,確實率軍保護朝廷南遷,立下了功勞,可那是在逃跑,畢竟和真刀真槍的戰場不同,又近二十年未曾上過戰場,怎麼能和孫思源及他手下的那幫將領比。再者,崔順奇雖有朝廷撐腰,但是定邊軍經過這麼多年發展,其內部已成一個獨立的體係,朝廷要想分化控製,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何況還要在孫思源的眼皮子底下。
但胳膊終究扭不過大腿,趙德齡雖為東南黨領袖,但比之杜文心畢竟和自己還隔著一層,他的意見隻能不了了之,說不定還會被趙德齡視之為嫉妒。
這一次,要破解秦王的布局,為自己日後掌權創造有利條件的話,就得拉上孫思源,或者說拉上定邊軍,屆時無論秦王或者說皇上怎麼打壓,東南黨都將是朝中第一大黨。
想到這,周秉政立馬提筆給孫思源寫信,兩人此前有公誼無私交,貿然寫信顯得突兀,好在蘇聖平給了他一個很好的借口。
蘇聖平給他送來了一個望遠鏡,周秉政認為孫思源打仗更為有用,所以此次準備以贈送望遠鏡為由,先和他建立關係,一步一步來,才能順理成章。真是時也命也,周秉政的聰明到底會給自己帶來什麼,這是後話。
在原來的越朝,江淮黨是朝堂上南方勢力的代表,和江浙人一起代表帝國南方勢力,與傳統的朝堂上的北方勢力鬥爭。無奈一遭洛陽兵敗,北方勢力煙消雲散,江淮黨卻屢遭皇帝和江浙黨打壓,如今內閣雖然還有兩名閣員,但是中層卻空了,下麵的人又上不來,隻能看著江浙黨和東南黨先後掌權,追憶往昔江淮黨叱吒朝堂時的風光。直到沈伯群得到消息,秦王殿下特意改了行程,將在蘇州駐蹕三日。
沈伯群,江西吉安人,現任內閣閣員、戶部尚書,經曆過越朝後期慘烈的朝堂黨爭,接過江淮黨領袖之位後,苦苦支撐,才算保住了江淮黨的元氣不失。接到消息後,強烈的政治敏感性讓他感覺這件事情不是那麼簡,或許會是江淮黨的一次機會。
秦王一路北上,沒有片刻停留,為何突然要在蘇州駐蹕三天,難道是為了等什麼人、什麼事?那問題是在等誰?為什麼等?這是兩個問題,又是二而一的問題。
首先,能等的無非是四種人。一是皇上派出去的人和東南黨的人,可完全沒有必要多此一舉。二是江浙黨人,太明目張膽了,停留的地方是蘇州,時間也太長了。三是那些無黨無派之人,有可能,但幾十年的朝堂局勢中,那些人不足以扶持。最後一種可能就是等自己。
想到這,沈伯群不免兩手微抖,接著又開始分析,如果是等自己,那是為了什麼?如今東南黨氣勢大盛,江浙黨節節敗退,江淮黨毫無建樹,等自己是為了什麼?難道是防著東南黨?對了,就是為了防著東南黨,否則今後的朝局和當今皇上在時又有何不同,想來皇上和秦王一定已經達成了默契。
既然如此,那自己該怎麼辦?在這敏感的權力交接時刻,自己不得不萬分小心,否則一步踏錯,江淮黨連最後的立足之地都會被虎視眈眈的東南黨人占據。冷靜下來,沈伯群一番思索,門生潘耀良如今正巧在蘇州公乾,而且作為普通禦史,又官位不顯,上門拜訪的話不會太引人注意。
坐到桌前,提筆寫了兩封信,其中一封是給自己的學生潘耀良,一封是給秦王趙世卿的。小心翼翼寫好信,吩咐手下加急將信送給如今正在蘇州公乾的潘耀良。
潘耀良到蘇州是例行的巡查,是朝廷檢查地方吏治,查訪民情的一項製度,儘管如今已流於形式,總要繼續實施下去。收到了沈伯群的信,他雖然很激動,卻忍耐了一天,等蘇州府的官員全部拜見後,才去請求接見。
作為讀書人,誰能沒有治國平天下的宏願,可要一展抱負,就必須得有權在手才行,江淮黨已經沉寂太長時間了。五年前又棋差一招,讓東南黨獲得了擁立之功。
秦王剛和唐海剛下完一盤棋,就得到護衛通報,禦史潘耀良求見,唐海剛和趙世卿相視一笑,總算來了。唐海剛介紹“潘耀良,江西南昌人,沈伯群得意學生,任禦史台禦史。”秦王點點頭表示知道,就準備單獨接見潘耀良。
這一次接見的時間沒有想象中那麼長,簡單的問候,潘耀良彙報了一下此行蘇州查訪情況,很快就提出告辭,仿佛是一次很平常的禮節性拜訪。
不過潘耀良在秦王端起茶的時候,沒有如平常那樣立即告彆,而是上前躬身一拜,道“殿下,臣的先生,內閣閣員、戶部尚書孫閣老托臣下轉交一封信給殿下。”
秦王心中一跳,道“哦,還有這事,孫閣老何必勞煩潘禦史。”
潘耀良仍舊低著頭,道“先生知曉臣下在蘇州公乾,特意囑咐臣下親自轉交信件。”說完才抬起頭看著秦王。
趙世卿臉上帶著笑容,道“有勞潘禦史了。”說完,示意隨從接過信件。潘耀良也趁機告辭。
潘耀良走後,唐海剛三人魚貫而入,秦王剛剛看完手中的信件,看三人進來,哈哈一笑,道“唐先生果然神機妙算,這是沈伯群讓潘耀良轉交的信件。”
唐海剛接過信件一看,果然如前所料,無非是對秦王進京、入主大內一事表示十分讚成,並表示願為馬前驅等等。信件中當然沒辦法說太多東西,隻是一個態度而已,不過見到自己的策略初步成功,江淮黨亦是有先見之明,不免心中得意。放下信件後,說“王爺乃天命所歸,萬事自然有如神助。”鄧煒和顧正來亦是馬屁連連,說的趙世卿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