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緊!
看著周舟興致勃勃的和三個老農談話,雖然言語不通,還得物流行的夥計充當翻譯,但看得出來,確實聊得很投入。蘇聖平嘴角露出微笑,對旁邊的王家勝道“家勝,他們做了幾份問卷?”
王家勝皺著眉頭,道“九十五份。”
蘇聖平道“還有十裡就到鎮上,時間還夠,讓他們問完吧!”王家勝點頭稱是。
從府城出發已經半個月有餘,一行人很快就要離開江西,轉道進入浙江。之所以走的這麼慢,原因是剛出城不久,蘇聖平就拿出了一個所謂的調查問卷。而且還說什麼“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既然準備走陸路了解民生民情,那就不能光是坐在馬車上看風景。”
然後,在同學們的疑惑中,一路上總是挑著機會的問沿途看到的各色人等諸如“丁口幾何?田畝幾何?每年收成幾何?稅賦幾何?”總共有十來個問題,有些問題還跨越了年度。
一開始大家就對這樣的新鮮調查方式感興趣,等快要離開福建省域的時候,蘇聖平拿出了幾日來自己在物流行夥計的幫助下挑燈夜戰所寫的農民生活情況報告,供給同學這份簡要的調報告就引起了同學們極大的興趣。
大家親眼目睹了蘇聖平親的調查,十分相信報告裡的數據。因此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不可否認,泉州是難得的富裕州府,同學們也都認為隻要辛勤勞動,士農工商日子都能過好。可是一看報告,才發現原來泉州府的農民生活也不算好,龍岩、邵武更加不行。
“泉州府統計了農民一百一十五戶,平均每戶丁口七人,每戶平均有田三畝半,另平均租田四畝。畝均年產一石三,每年官稅兩成,佃租三成。平均每戶自有田每年收約三石六,租種田地收成兩石六,全年收成有約六石二,平均每人每年的口糧不足一石。家裡的收入來源主要是農閒時生產山貨,已有七八年時間了,其餘時間就是打打零工,平均每戶每年的收入約八兩銀子。此外還有其他雜稅、勞役不等。”按說,這樣的收入至少全家溫飽不成問題,如果省著點用的話,在沒有災害、疾病的困擾下,積攢幾年時間,也能做好造房、娶親等事情,家庭生活安穩幸福。可是一看邵武的情況又是不同了。
“邵武府統計農民一百五十戶,平均每戶丁口六人,每戶平均自有田地三畝,另平均租田四畝,畝均年產一石二,每年官稅兩成,佃租三成五。每年自有田收成約兩石九,租種田地每年收成兩石二,每戶全年收成約有五石。家裡的收入來源仍舊主要是農閒時生產山貨,也是這幾年的事情,其餘時間就是打打零工,不過打零工的機會很少,每年的收入約五兩銀子。其他雜稅、勞役不計。”
正所謂靠山吃山,收成不足,收入不足,要不是還有山裡的野物、野菜可以吃,邵武的農民怎麼活的下去,這是同行的學子的共同感受。
等大家都看過情況報告後,蘇聖平首先分析認為,造成目前這種現實的主要原因是多方麵的,但主要還是地理位置和工商業發展情況。確實又有大量田地被兼並等原因,至於相應的對策建議,則是準備調查了贛東、浙西、皖南的情況之後考慮。
如此,同學們紛紛來了興致,一來感慨農民不易,二來也想親自調查了解一下情況。蘇聖平乾脆給他們分了組,周舟、許文斌和張文昌各帶一組,分彆負責談話、記錄、整理資料。然後每個小組分彆整理各自的報告,最後再一起彙總形成一個情況報告。前文所述,就是周舟那一組在搜集贛東農民的生活情況。
在小鎮上安頓好之後,蘇聖平來到周舟的房間,見一組人正在整理這些天來搜集的信息,道“整理的怎麼樣了?”
周舟沒有抬頭,仍舊算著手中的數據,道“總共詢問了一百戶人家,初步來看,情況很不樂觀,不說和泉州府比,和邵武比起來也是大大不如。”
蘇聖平笑了一聲,道“泉州府的商貿發達,不具有代表性,邵武因為靠近泉州和福州,情況也還好,江西東南部這邊就難了。過兩天才會進入浙西,到時就由許文斌他們那一組進行調查,你們也可以趁機整理一下,書寫情況報告。等皖南也統計好了,我們四個組再比較一下,再商量一下總的報告怎麼寫。”
雖然路上還有任務,不過正是有事可做,一路上反倒不會無聊。通行浙西用了八天時間,許文斌一組依樣畫葫蘆調查情況,搜集了有兩百戶人家的信息。進了皖南之後,由張文昌一組負責調查,搜集了一百五十戶人家的信息。
此時,離從泉州出發,已經一月有餘,馬上就要進入江寧境內。但最終看到各組的情報報告後,路途的艱辛比不上眾人心中的沉重。昨日,特意吃過午飯就打尖,為的就是彙總一下一路上搜集到的信息。隨著周舟、許文斌、張文昌的報告,大家越聽心中越加沉重,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就是農民的生活實在太苦。
先是周舟報告,“贛東統計農民一百戶,平均每戶丁口五人,每戶平均自有田兩畝,另平均租田六畝,畝均年產一石二,每年官稅兩成,佃租四成。自有田每年收約一石九,租種田地收成兩石九。平均每戶全年收成有約四石八。家裡的收入來源仍舊主要是打零工,不過打零工的機會很少,每戶每年的收入約三兩銀子。另有勞役和雜稅不等。”
周舟說完,許文斌接著道“浙西統計農民兩百戶,平均每戶丁口七人,每戶平均自有田畝三畝,另平均租田八畝,畝均年產一石三,每年官稅兩成,佃租竟高達五成。自有田每年收約三石一。租種田地收成三石一。平均每戶全年收成有約六石二。家裡的收入來源同樣是打零工,每年的收入約五兩銀子。另有勞役和雜稅不等。”
最後張文昌拿起寫好的報告,道“皖南統計農民一百五十戶,平均每戶丁口八人,每戶平均自有田畝三畝,另平均租田九畝,畝均年產一石三,每年官稅兩成,佃租五成。自有田每年收約三石一。租種田地收成三石五。平均每戶全年收成有約六石六。家裡的收入來源主要是其他農業生產,諸如養雞養鴨等等,每年的收入約六兩銀子。另有勞役和雜稅不等。”
聽完張文昌的報告,大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還是蘇聖平開口打破平靜,道“問題相當嚴重,我們一路走來,途徑的還是相對繁榮的村鎮,其他偏遠的地方可能會更加嚴重。尤其是那些租田比自有田畝多太多的地方,這是不公平不合理的。我認為,儘管我們收集的數據不一定完全準確,但和實際情況相差不會太多,這是通過大量調查得出的實際數據,具有很強的代表性。我們這次調查不能隻是一次調查,接下來我準備和周舟、許文斌、張文昌三人彙總分析一下大家調查的數據,再有兩天就要進江寧城了,這兩天大家也都思考一下這些數據反映出來的問題,比如為何泉州與其他地區的租田情況差彆那麼大?為何贛東、浙西、皖南等地自有田地和租田的差距那麼大?為何泉州府農民收入和其他地方差距那麼大?當然,發現了問題,就要思考對策,正所謂一人計短、眾人計長,我們一起開動腦筋多想想,給這些問題開開藥方,大家以為如何?”
當今的讀書人無不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宏願,自然對蘇聖平的提議無不讚同。何況這樣實打實的調查,朝廷不會去做,獲得的數據,朝廷更不會掌握。這對即將到來的國試,甚至今後每個人為官治政的思路都很有幫助。
這一次有意義的調查,讓一行人都看到了很多不同的東西。看得淺的發現了現如今農民生產生活遇到的問題,感歎農人不易,再思考應對之策。想的深點的則會認真思考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麼,對朝政的影響幾何,有沒有根除之策?再想的深的就會對這個調查本身感興趣,以往學到的看到的聽到的完全無法和這樣直觀的數據相比,這是一種調查了解情況的新方式,是一種治學的新方式,甚至是治國理政的新方式。
不論最終的調查結果是否科學,至少目前大家對這個調查異常重視,甚至超過了即將到達江寧本身。這幾日在車上時常能夠聽到各種各樣的議論和爭辯,猶如當初在書院舉行的辯論會。
蘇聖平他們四個同樣在車上緊張討論,以期為這個調查報告最終定稿。見江寧城已然在望,才紛紛出了車來。
蘇聖平看著遠處若隱若現的那座大城,沒像其他人那樣激動,反而想起了那世秦始皇破金陵王氣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