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夢謠!
就在絳樹諸多希望都不見實現而接近絕望之時,那人卻突然停了動作。絳樹不明就裡地看著那人一臉驚惶,他的身體擋了她的視線,隻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路川,你還能逃到哪裡去。”絳樹微微一怔,那正是方才被她騙走的那人的聲音。霎時仿佛是和風吹融了最後幾片春冰,原本平靜的湖麵微微起了漣漪,泛起柔軟的暖意來。
路川的臉隱在逆光的陰影裡不知是什麼表情,沉默的片刻卻見有刀鋒的寒光一閃。絳樹還未及出聲已被路川一把拉起在身前,那明晃晃的匕首正抵在她頸上,耳邊是路川極力掩飾著慌亂的聲音“彆過來,再靠近我就殺了她!川不知何時得罪了閣下,閣下是否找錯了人?”對麵那人冷笑道“閣下自己做過的事情自然清楚,難道還需彆人提醒?就算你不是我找的人,隻看你如今對待恩人的態度,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還不快放開這位姑娘!”
絳樹眼見路川已是驚慌的有些不知所措,乾脆儘力鎮定地接道“你拿我威脅也是無用,他既然追殺了你這麼久,怎麼會為我這樣一個萍水相逢的教坊歌妓而放棄。何況我方才還因為你騙了他,他該是很惱恨我呢……”這一番話,半是為刺激路川,半是絳樹確有些擔心。這亂世無辜犧牲的人太多,見怪不怪,也許那人確實會不顧及她的生死,那麼她也隻能試著如此自救了……
這番話倒真說的路川躊躇起來,略低了頭暗自思索。見他有些失神的模樣,那人小心地向前挪動了幾步,卻未料被路川立刻察覺。頸上的匕首驟然緊了幾分,刀刃的寒意緊緊迫近了咽喉,絳樹一時再也說不出話來,隻聽得耳邊路川略有些顫抖的話音“彆過來!你若要殺我,我也不怕拉她一起陪葬!”
絳樹隻覺得心忽然被揪緊,忙望向對麵那人。眼下自己顯然是逃脫不了的,若是他真不以為意,隻怕自己下一刻就真要與路川一同身首異處了。畫舫艙內狹窄,那白衣男子就在不足五步之外,絳樹一眼望過去,正對上他的眼神,一時便再也無法移開了。不管麵紗下那整張臉是否俊朗,那目光確是吸引人。不同於她在凝香閣見過的各種眼神,不是討好,不是輕佻,亦不是偽裝的深情。從未有一個男人這樣看過她,那目光中一瞬的關切與緊張,是裝不出也掩飾不住的。霎時間仿佛初春的輕寒都儘數化在了那目光中,融作濃濃暖意潑灑了全身,連眼眶亦是一熱,幾乎想要流下淚來,竟也不再害怕眼前的處境了。
場麵還正僵持著,畫舫輕微一晃,輕得好像隻是一陣風過的搖動,不曾被誰注意。接著錦簾卻再一次被掀開,清歌柔粉色的衣衫襯著懷中抱著的各色野花,仿佛她自己便是那些花中的一朵。雙鬟上蝶翅珠花鑲了紫珊瑚,被月色燈光一映,晃動著宛轉的一段柔彩。她倒不曾瞧見裡麵的情景,一麵掀簾一麵笑著喚道“姑娘你看……”待到看清了那境況,不覺身子一顫,懷中的花儘數撒在地上,本能地“啊”地驚呼了一聲。
那呼聲頓時更添了路川的慌張,也讓絳樹原本有些紛亂的思緒驟然清醒過來。路川驚嚇不小,險些將手中匕首掉下,忙回過頭向清歌低吼“彆出聲!”絳樹趁著他分神的片刻儘力掙開他的鉗製向對麵那白衣男子跑過去。那人反應也極快,伸手一把拉過她向自己身後推去,路川見狀忙不顧一切地舉刀向兩個人刺過去。那人正護著絳樹去身後,無暇去應付,眼見著那匕首近了,情急之下隻以手臂擋了一下。那匕首便在左臂上劃過,湧出的血立刻染紅了白衣一片。
清歌忙上前幾步扶住絳樹,心急地問“姑娘怎麼樣,有沒有傷著?”絳樹輕輕搖頭“我沒事。”那人看她已是安全了,才放心與路川打鬥起來。絳樹見他雖受了傷,對付路川還是綽綽有餘,不出一刻已經將他製住,方才鬆了口氣。
路川仍是不甘,向著那人不住問道“你到底是誰?”那人也不答他,隻自懷中拿出一塊紫銅鑲金的腰牌道“你該認得它吧。”路川見了那物件,臉上霎時失了血色,雙膝一軟險些站不穩,斷斷續續道“劉琦公子……公子饒命,在下知錯了……”劉琦公子……絳樹不覺皺了皺眉,難道眼前這人是劉琦?莫非他並不是書中寫的那樣懦弱無能嗎……那人不置可否,望向路川隻輕哼一聲,收了腰牌道“快走吧。”
“等等!”絳樹輕聲開口道,“公子的傷……先處理一下吧。”那人經她這提醒,低頭看了一眼左臂上的傷處道“不必了,隻是一點小傷,無妨。”絳樹猶豫一下,徑自上前走到他麵前,從袖中拿出一塊繡帕,低頭仔細地纏在傷口處,柔聲道“這傷是因我而起,還是包紮一下吧,就當做是絳兒謝過公子救命之恩,也為方才不辨是非幫著這人之事謝罪了。”
那人不好再拒絕,低下頭看著絳樹手上輕柔的動作。那繡帕上是一叢嬌怯的垂絲海棠,綠嬌紅姹,旖旎動人。於一旁繡了幾行小字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1)。似乎心中最柔軟的某處被輕輕一觸,那人微微抬頭望向絳樹低垂的眉眼,在燭火映照下,她蘭草似的睫羽在玉瓷般的膚上投下兩彎陰影。精致淡雅宛然如畫,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裡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姑娘日後小心,斷不要輕信他人。”看著包紮完畢,那人輕聲囑咐。絳樹點一點頭,隻覺得心跳如鼓,竟不敢去看他的眼神,於是不著痕跡地低著頭道“多謝公子。”
那人又道一聲“打擾了”,便押著路川離了船艙。絳樹聽著他們漸行漸遠,心中竟莫明地有些失落,或許此後再也見不到他了呢……心下正悵然,清歌湊過身邊道“姑娘,你方才聽見那犯人說麼?那白衣男子,是……劉琦公子?”絳樹回頭向她笑了笑道“傻丫頭,公子要抓人也不用親自來啊,想來是手下吧。”嘴上這樣說著,心底其實也有幾分狐疑。看那人的模樣,的確不像是個普通的屬下……
然而萍水相逢而已,也實在無需想太多。輕輕搖搖頭將這些思緒拋到一邊,絳樹轉身去給清歌斟茶,“你今日是去了哪裡,天都晚了還舍不得回來?”清歌理了理衣襟笑道“也沒什麼特彆的。倒是今天聽彆人說,那邊的新野城裡不久前來了位前來投奔的朝廷宗親,據說按輩分算起來,是位皇叔呢!”
絳樹斟茶的手不覺一停,心中說不出是興奮還是彆的什麼,隻飛快轉過一個念頭是劉備,他竟已經來了荊州了……
(1)出自嚴蕊《卜算子》,是一位身處卑賤但尊重自己人格的風塵女子的一番婉而有骨的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