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福搖頭道“然事實並非如此,當年娘娘為了落胎,自己飲了藏紅花。甚至在墮胎後,娘娘喝下絕子湯,以至於十幾年不曾再有子嗣。六年前有孕,也因時過經年,娘娘的身體被調理得非常精心。”
六福歎息一聲“先帝滿心祈盼,可謂欣喜若狂,可誰想娘娘故技重施,又一次喝下了藏紅花,墮掉了這個孩子。可此番出了紕漏,被刑事司順藤摸瓜查了出來,牽出了十多年的舊事。先帝得知一切真相,大發雷霆。當夜將娘娘打入了冷宮,次日立大皇子為太子。”
泰寧帝瞪著眼眸,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緊緊攥住被褥“是以,皇兄才毒殺誠嵐!為他的嫡子報仇嗎?!”
六福輕聲道“陛下稍安勿躁,先帝雖惱恨娘娘,但娘娘的死與先帝無關。”
泰寧帝驟然抓住了六福的手“告訴朕,誠嵐到底是怎麼死的!明明是鴆殺的!太醫們豈敢騙朕!”
六福輕聲道“娘娘服了鳩毒,自儘而亡。奴婢當初也以為娘娘畏罪自儘,從不曾和任何人說起此事。冷宮中皇後畏罪自儘,不知會被傳成什麼樣子。想來……娘娘不曾做過的事,他們也會安在娘娘身上。”
泰寧帝抓住六福的那隻手,忍不住的發抖著“皇兄定是做夢都想不到,誠嵐會如此剛烈!寧為玉碎不肯瓦全!”
六福抿唇道“誰也不會想到,娘娘那樣強勢的人,會自己服毒了斷。老奴追隨娘娘多年,當初被打入冷宮,也不曾見娘娘驚慌半分……”
泰寧帝冷笑一聲“皇兄覺得誠嵐對不起他,大婚三年無子,最重要的嫡長子……這樣不明不白折在了親生母親的手裡。中年又有望得一嫡子,可又這樣如此的沒了,皇兄得知真相,怎不生恨,廢後自然要廢,還要打入冷宮慢慢折磨!”
六福斟酌道“先帝也許開始時,是有此意……隻是後來的事,隻怕如何也想不到。”
泰寧帝啞聲道“三年無子,早該填充後宮,可惜皇兄曾對赫連將軍夫婦立下誓言,如何毀諾?”
六福低聲道“老奴不知還有誓言,但先帝在大婚後三年,迎娶了貴妃謝氏,當年謝氏有孕隻比皇後晚了一個多月……”
泰寧帝道“赫連將軍戰死沙場,赫連夫人殉情而去。赫連族本是新貴,少了赫連將軍這支柱,雖是還有誠嵐的伯父苦苦支撐,可還是一夜間沒落。皇兄還有何懼?若赫連將軍活著,皇兄豈能有恃無恐廣納後宮,又豈能說廢後就廢後,說打入冷宮就打入冷宮!”
“自小順遂又驕傲的赫連誠嵐,即便死,絕不能受這般的屈辱!她不覺得有錯,那肯定對皇兄滿心怨恨,覺得是被皇兄辜負了。她寧願自儘,也不願屈服!”
六福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入冷宮的那晚,娘娘對奴婢說過,日子清靜了,可次日的冷宮已是門庭若市。娘娘想將人趕出去,指使不動人了,平白聽了不少奚落。”
六福見泰寧帝閉目不語,頓了頓又道“次日夜裡,娘娘曾對奴婢說‘若父母泉下有知,不知該多傷心,也怪我當初執意不肯聽他們的話,嫁給了這人,才有了今日……’因這算是娘娘的臨終之言,奴婢記得特彆清楚。”
泰寧帝紅了眼看,咬牙道“皇兄是個極要強的人,何時吃過那麼大的悶虧,他心裡不好過,自然要讓人去羞辱誠嵐!”
“誠嵐若心中無他,怎會不顧一切地入宮。皇兄怎不想想,誠嵐為何不願要他的孩子,那也是誠嵐等了三年的孩子!當年他娶誠嵐的時,曾答應赫連夫人,隻要誠嵐十年內生下男孩,從此不納妃妾!”
“可是……皇兄登基的第三年,手握大雍一大半兵權,權傾朝野的赫連將軍突然就戰死沙場了!皇兄不但收回了所有兵權,還用誠嵐無子一事為借口,廣納後宮!誠嵐才失了父母,就要眼睜睜看著皇兄廣納後宮!”
六福恍然大悟“對!娘娘有孕的那個月,正是先帝納謝貴妃之時,謝貴妃是先帝第一個妃子,因是大士族謝家,份位和宮殿的規格都十分高。先帝與謝貴妃新婚燕爾,次月便傳來喜訊,先帝大喜過望,日日不離臨華宮。”
“那時娘娘懷孕不到三個月,不敢確定,才不曾一早告訴先帝。因謝貴妃先傳出有孕,娘娘也沒少受先帝冷落,直到太醫將娘娘有孕的消息稟告先帝……先帝才開始顧忌娘娘的感受。”
泰寧帝眼眸通紅,冷笑連連“報應!當初立下誓言的是他,人死立刻毀諾的也是他!機緣巧合相差一個多月,皇兄若非是等赫連將軍夫婦一死,就廣納後宮,何止有這一個月的誤差!哪怕等上三個月,也不至於!冥冥之中,因果循環,自有天定!赫連將軍夫婦的英魂定是看著,怎會讓他坐享其成!”
六福看向此事狀若癲狂的泰寧帝,不禁輕聲安撫道“陛下莫要想那麼多了,還是早日養好病才是。”
泰寧帝又是一聲冷笑“怪不得誠嵐會對明熙說,不是與心愛之人的孩子,不要也罷。在皇兄廣納後宮的時候,誠嵐肯定後悔了,也心冷了……才會如此,才致如此。”
六福頜首道“老奴不止一次,聽見娘娘如此教導娘子。”
泰寧帝慢慢閉上了通紅的眼眸,許久,輕聲道“皇兄正值壯年,文韜武略,身體並無隱疾?怎麼會在誠嵐死後沒多久,就病了呢?又怎麼纏綿病榻兩年後暴斃?”
六福啞聲道“老奴當時跟在娘子身邊,具體事宜奴婢不清楚。娘娘百日祭時,老奴也是最後一次見先帝……
“先帝在娘娘去世的亭內,天很黑,若非是先帝的龍袍,奴婢也不能肯定就是他。那時先帝似是得了病,已經瘦到脫形了,具體得了什麼病,隻有太醫知道些了。宮變那日,林太醫自戳……”
泰寧帝抿著唇“那是個忠的。”
六福斟酌了片刻,又道“先帝得病的兩年,從不許娘子去探望。想來……也是不願再見與娘娘太過相似的娘子。娘娘性烈如火,本就不適合宮中,娘子的性子與娘娘如出一撤,萬不能再赴娘娘後塵。陛下不願答應娘子所求,也是應該。娘子自來聰慧,總會想明白的。”
泰寧帝長歎一口氣,久到六福都以為他快要睡了“明熙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朕隻怕她會像誠嵐那般,到死才能明白。人這一生,能過得安穩些,得有多大的福氣……她們怎麼就不明白呢?”
六福道“陛下說得是。”
泰寧帝嗤笑了兩聲“可朕有什麼資格說她們?朕若是明白些,也不該趟這渾水,也不會有今日的進退兩難……”
六福道“娘子對陛下自來孝順,想來也不會在這事上,再讓陛下為難……如今陛下還是養好身體才是。”
泰寧帝躺在床榻上,眉宇間溢滿了疲憊與頹色,輕聲道“雖知道了一切,可朕還是恨,恨這些人!若沒有她們,誠嵐又怎會被逼死……一想到她懷孕時,卻隻能看著皇兄納新婦,朕便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她心裡要有多少怨恨,才連祈盼已久的子嗣都不要了,甚至喝下絕子湯。皇兄得了朕做夢都迎娶的人,怎就不滿足,怎不善待她?朕當真是……當真是恨透了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