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在圍牆內那無人的梅樹枝頭上,身穿破舊袈裟的蒼老僧人撚動著手中佛珠,不停地默念心經,可即便誦上萬千佛法,也化不開他內心的難安。
寒酸道士默默喝著酒,神色沉悶,一句話也不說。
三尺處的包裹和棉衣,這名叫芥塵的少年終究是沒能觸摸到。
他的雙眼溢滿了雪花,靜靜地望著遠方凶徒遁去的模糊身影,長長的睫毛沾著猩紅和白絮,在寒風下瑟瑟顫抖,瞳孔渙散灰白。
一朵梅花從牆角的銀條兒上落了下來,輕飄飄的,軟綿綿的,低低覆蓋在他昏沉的雙眼之上。
他笑了。
笑得那麼蒼白無力,笑得那麼肆意絕望。
冬雪越來越大,寒風呼嘯大地,仿佛要把整個人間扯碎。
雪花飄飄揚揚,落在枝頭,泥土間,冰冷單薄的身軀上。
大雪掩蓋了行凶者的罪孽,也掩埋了一具悲慘的少年身軀。
暴風驟急,樹影搖曳,幾抹深紅從灰牆內飄蕩出來,在純白的大雪紛揚裡縱情起舞,落在雪地中,塗抹片片雪花,分不清是紅梅還是血梅。
冷風深雪之下,似有一滴血淚無聲滑落。
寒夜,冬雪,歸於永寂。
三)
次日,淩晨的微光喚醒了丘陽鎮的聲息。
雪霽天晴之後,一架散發著微弱寶光的馬車頂著狂風在深雪中穿行,清澈的車轍聲劃破沉寂,成為白色海洋中唯一的生機。
兩個飛速滾動的車軸像赤紅的火輪,迅速融化著冰雪,在厚厚的白雪地中暢行,如履平地。
一名灰袍老者靜靜地坐在車轅前,用靈力駕著車攆飛速前進。
他忽然抬頭望了一眼遙遠的上空,似乎看到了什麼,神情自若,對於雲霄閣的仙鶴傳信,早已熟悉不過。
微啟的晨光下,隻見一道青色流光劃破長空,飛入車廂之內。
微風輕蕩車簾,一張柔美清新的麵孔浮現出來,少女伸出白皙的柔荑,迅速抓住了那道青光。
這是一隻青色紙箋折疊成的小巧仙鶴,畫滿了繁雜紋符,煥發著奇異流彩。
她從指間滴入一點鮮血,輕輕塗抹在仙鶴上,符紙立刻顯現為一封青色信箋,黑色字跡瑩然而出。
少女執著信箋,匆匆一閱,頓時花容失色。
坐在對麵的丫鬟小仟急忙問道:“怎麼了小姐,是不好的消息?”
柔美女子臉色有些白,喃喃道:“師兄來信說,閣內巨變,速歸……”
雲霄閣有兩位掌門,一是閣主,一是大長令,眼前這位少女叫李小宸,是雲霄閣掌門大長令最小的親傳弟子,也是淩霄峰尊稱的小師妹。
幾月之前,她還未滿十五歲,是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
她有著鮮豔欲滴的容顏,大好的青蔥年華,傲視宗門的天賦,可命運對她並不和善。
她出生在暨州西衡皇朝青澤國的一個富貴家族,本性純良溫善,可母親卻早早辭彆人世,唯一的弟弟病弱不堪,三年前道消身隕了,父親也莫名重傷沽命。
為了尋找靈藥荊鬆雪蘭給父親煉製碎寂丹救命,她踏遍整個暨州,訪便深山大澤,仍一無所獲,如今師門雲霄閣突遭巨變,更是雪上加霜。
少女收起信箋,無奈歎了口氣,掀開車簾喊道:“秦老,轉身立即回雲霄閣吧。”
車外駕著車的老者淡淡應了一聲,也沒有多問,拉韁繩的手一偏,在靈力驅動之下,靈獸之馬長嘯一聲,仙家車攆立即調轉方向,衝破厚厚的積雪,向著另一個方向馳騁而去。
大雪依然紛飛,遠遠近近地覆蓋了所有叢林丘壑,狹窄的山道上寂靜清冷,毫無人煙。
李小宸輕輕掀起車簾,獨自望著這模糊天地輪廓的銀裝素裹,感受著其中透心般的寒意,突然想到昨日是中原解禁的第一日,想起這場詭異的大雪,心中越發不安。
她歎了口冷氣,又放下了車簾,閉著眼眸,靠在車壁的軟墊上,輕輕揉著腦袋,默默思考著最近發生的一切。
如果沒有外界的打擾,這個被人認為愛哭的姑娘真能將這些痛苦煩心的事情一直翻來覆去地想下去,可這並不現實。
就在此刻,車壁猛然晃動了一下,李小宸渾渾噩噩地中斷思緒,睜開了雙眼。
察覺到車攆直接停住了,她不解地出聲問道:“秦老,發生何事了?”
簾外傳來駕車老者肅穆的聲音:“小姐,有一個可疑的老僧攔路。”
李小宸眼皮一跳,心中警覺不安,立即掀開車簾往外望去。
寒風雪地之中,一位蒼老的僧人盤坐在前路的深雪裡,身穿破舊袈裟,氣息悠遠,手撚沉色佛珠,看起來就像枯坐於雪中天地的一尊古佛。
“阿彌陀佛!”老僧雙手合十,輕誦佛號,深深歎了口氣,“人命關天,請恕貧僧相擾之過。”
說完,他大手一揮,雪花騰地而起,前方雪地下出現一具瘦弱的少年軀體,冰霜與袈裟相裹,毫無氣息波動。
寒風席卷而下,他身上的幾朵紅梅承天而去,消失在皚皚荒野之中。
祈人少年無聲地躺在大雪紛飛的天地之間,看不到黑白的世界,也看不到飄揚將去的紅梅花影。
事實上,他此刻的意識,已經進入到一場離奇的幻影迷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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