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塞!”周至讀過《死水微瀾》,對當時的物價還是有些清楚的:“這些錢夠換十二噸的精米了!”
“其實要說起來他們也不壞,”楊德全說道:“台兒莊戰役三八年三月開打,五月春熙大舞台就排演了《台兒莊血戰記》,頌揚以王銘章烈士為代表的川軍勇赴國難的英勇事跡,激勵國人的抗日血氣。”
周至點頭:“銘章將軍率領三千男兒血戰滕縣,麵對十倍於己的兵力,無一人後退,無一人投降,直到自己最後身中七彈,壯烈殉國。”
“徐州會戰司令長官評價:若無滕縣之苦守,焉有台兒莊大捷?台兒莊之戰果,實滕縣先烈所造成也!”
“死重泰山,烈比睢陽。銘章將軍和川軍是好樣的,巴蜀演藝界這事兒也乾得漂亮。”
楊德全說道:“其實還有一件事兒,蜀中婦女追求平等,一開始也是從劇場開始的。”
“啊?這又是如何說?”
“在成都剛出現劇院時,女性觀眾是不被準許在公開場合喝茶看戲的。”
“但是她們又特彆喜歡看戲。”周至笑道:“傅崇矩所著的《成都通覽》中就有記載,稱‘蜀都婦女有一種特彆嗜好,好看戲者十分之九。’”
“不讓看就偷看,女扮男裝看。”楊德全笑道:“曾經有女的悄悄進入廣東會館看戲,被警察發現後請出;也有山西會館隔壁的女子,爬上院牆偷看會館演戲,結果被人發現慌亂之中摔成重傷。”
“因為女性看戲太過熱情,一九零六年可園開業的時候就宣布,每月初二、初五和初八,開設婦女專場。”
“結果引來成群男人們在劇院外圍觀,因而受人指責,警察局不得不暫停了婦女專場。”
“兩年之後,悅來茶園在樓上增設女賓專座,首次讓男女觀眾可同場觀劇。同樣遭到衛道士們抨擊。”
“最後悅來茶園將男賓的出入口設在華興街,女賓出入口則設在了梓潼橋西街。即使如此,衛道士們仍不滿意,吵鬨紛紛,最終警察部門隻得命令茶園把男女賓,安排在不同時段分開看戲。”
“不過蜀都的辣妹子也不是好惹的。一九一二年,悅來茶園以演出充軍需為由,申請每月初一、十五義演兩場,以供軍用。”
“但這兩日義演,悅來卻悄悄允許男女同場觀演。民政司獲悉後,以‘有壞風化’為由,專門給四川軍事巡警總廳發文,要求禁止,最終獲允。”
“這道發文最終激怒了潑辣的蜀都妹子。當年十月十四日,一個男賓看戲的日子,悅來茶園裡突然來了女賓數百人,非得要買票看戲。”
“園方再三勸止也毫無作用,請來警察‘開導’,結果女觀眾們蠻不講理,聯袂上樓,自搬椅凳,須臾之間把全樓坐滿。”
“警察和茶園都認為‘若再阻止,勢必釀事,隻得任其坐觀’,直到演出結束,女賓們才心滿意足各自散去。”
“這件事兒引起了大轟動,事後警察廳頒布了《女座取締規則十二條》做出了‘女賓不許與男賓說話’,‘女賓不得與男賓傳遞物品’,‘女賓不得在樓廂化妝更衣’等諸多規矩。”
“哈哈哈哈……”周至笑得不行:“這規定得反著看,這是官方以文件的形式,正式承認了女性觀眾擁有同男性同場看戲的平等權利。絕對屬於時代進步的產物!”
林婉秋也咯咯直樂:“我現在可算知道許安心的性子打哪兒來的了。”
“楊老師對川劇曆史很了解啊。”周至問道:“說起這些老言子,真是如數家珍一般。”
“彆忘了我們是乾什麼的。”楊德全笑道:“他們唱戲穿的行頭,不都是出自我們的手?”
“啊對喲,這裡頭有大講究!”周至反應了過來,織繡行業和戲曲行業關係本來就頗深,許多消失的傳統服飾,在戲服上得到了保留。
“行頭又稱戲具,從金元時代起,就分作了衣盔雜把四大箱。其中衣箱就分了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三類,大衣箱包括蟒袍,官衣,開氅,八卦衣,坎肩鬥篷,青衣,宮蟒,旗袍,袈裟等大主配角戲服;二衣箱包括各種武生的裝束;三衣箱包括各種內衣鞋襪。”
“就連盔箱裡各種冠帽,雜箱裡各種妝頭,把箱裡帳幔旗傘等道具,都需要繡工,因此每個戲班,都是我們的大主顧哩!”
“所以這次我們要去的歐陽宅子,是以淘戲服為主?”
“也不全是。”楊德全歎了一口氣:“歐陽作為川劇名旦,被稱作‘表情種子’,‘川劇的梅蘭芳’,在川劇中開創了旦角表演藝術的‘陽派’。解放後大力培養人才,川劇旦角‘十姊妹’,全都是他的門徒。”
“八二年他出席文聯全委會,與到會的關驌驦、常香玉、新鳳霞相聚,被稱為‘四大名旦會京華’,是一段轟動的佳話。”
“先後曆任蜀都市川劇院副院長,中國文聯委員,中國劇協理事、中國劇協四川分會名譽主席等職務,交往的文化界人士很多,也喜好收藏。”
“他是八八年走的,現在子女想要騰老房子,四處打探買家。”
“我見著不是事兒,剛好你們托張瘸子讓我串朝珠,我就想著他的東西,或者你們會感興趣。”
“原來是這樣一番緣法。”周至點頭:“他兒女多大了?是要翻修老宅?”
“翻修啥啊,兒孫都在蜀都了,想著把老宅騰出來歸置歸置,好換成錢在蜀都買房子,喏,前邊巷子口進去就到了。”
費觀和周至的車都太大,兩輛車隻能夠停在馬路邊上,眾人從車上下來。
這裡曾經有個寺廟叫調露市,這一帶也就因此得名,分了西路和東路。
歐陽宅就在調露市東路上,是一個獨立的大院兒,背後是一家很大的基督堂,名叫“福音堂”。
宅子門口還刷著當年的標語,一個五六十歲和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站在門口,等待著客人的到來。
宅子是青磚青瓦的老房子,從黃砂石條的門庭和兩廂雕花石鼓來看,是晚清文人的老宅子,應該是幾經流轉,最後由歐陽置辦下來的。
“楊姨您來了?大家好。”中年男人西褲襯衫,戴著眼鏡,看著倒是文質彬彬。
“這位是陽庭,歐陽大角兒的孫子,在蜀都的中學教曆史。”楊德全介紹道:“這位是大角兒的兒子,陽尚秋,老陽你是該今年退休吧?”
“已經退了,今後去文化公園喝茶看鳥,有時間了。”陽尚秋嗬嗬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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