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也開始騷動起來,周至是誰他們並不太清楚,但是六朝四家作品修複專家這個頭銜,已經夠他在這裡得到尊敬了。
安思遠似乎就在等著這個效果,這時候才開始介紹周至。
來的人都是具有行業背景的人士,主要是來自波士頓美術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費城藝術博物館,還有弗利耳美術館和克利夫蘭美術館。
20世紀初,西方收藏界對中國藝術產生了空前興趣,美國的藏家和博物館競相購買市場上最傑出的中國藝術珍品。
而同一時期的中國積貧積弱,麵臨內憂外患,無暇保護自身的文化遺產,使大量珍貴藝術品流入市場。
在此背景下,通過主動收購和接受藏家捐贈,美國的博物館建立了豐富的中國藝術收藏。
這幾個美術館因為都在紐約或者說靠近紐約,因此得到的資助最多,館藏的精品也最多。
很多博物館還有著學術背景,比如波士頓美術館,最早是哈佛大學波士頓圖書館和麻省理工學院為展出它們收藏的藝術品而倡議籌建的,再來就是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由在普林斯頓大學創立中國藝術和考古學博士學位的方聞擔任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特彆顧問和亞洲部主任的三十年期間,讓大都會博物館成為國際上知名的的亞洲藝術收購、展覽、學術研究重地。
而博物館的藏品,也反過來促成了“普林斯頓學派”的誕生。
還有費城藝術博物館,背後是賓夕法尼亞大學。
周至現在已經能夠與這些人侃侃而談,甚至有兩位還向他發出邀請,如果他想要出國留學的話,學校可以為其提供全額獎學金,甚至在校期間就可以在美術館擔任東方藝術顧問。
要是換到上一世,或者幾年前,周至都會認為這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兒,如今他卻是已經看不上了。
不過人家都是好意,周至也就和他們客套,隻說自己在國內的導師已經將後續的研究方向都安排好了,而且研究古漢語文字才是自己的興趣與誌向,目前在這個方向,國內的研究環境其實要比國外要好。
至於說東方書畫藝術品拍賣,收藏,修複這類業務往來,他當然也是樂意參與的,比如今天這樣的展覽,收到邀請的他自是倍感榮幸。
這次陳展,大都會博物館利用書畫兩條脈絡,陳列了部份館藏和借展的東方藝術品。
這片甲骨是重要展品之一,因為到目前為止,全國文字最多的一片甲骨是四葉草研發的綴合技術拚合出來的,綴合後的甲骨上一共發現了三十二個字。
這片甲骨分了上下兩次占卜活動,出現了三次貞文,因此文字也是相當多的,達到了二十九個字,僅比最新的發現少了三個,光憑這一點,就已經堪稱文明珍寶了。
周至也順便介紹了一下研究甲骨文的最新技術,即綴合項目和字根分析項目,這也是一個非常好的科普機會和宣傳機會,其中很多發現本身也帶著很大的趣味性,頗得與會者的喜歡。
比如周至用甲骨文代表足的字根為例,向與會者解說了許多與之相關的文字。
它不光代表了足,同時還代表了左右,進退和升降,加上了這些意思,這個字根能夠指示的含義就變得豐富了起來,靠靈活地調整它的指向,可以得到步,止,進,退,降,陟等諸多表意文字,遠比其餘古文字易學易懂。
果然,周至簡單一講後,老外們突然覺得這甲骨文字當真好簡單,感覺多聽幾節課說不定自己都能掌握。
除了甲骨文,展會上還有金文,大篆,石鼓文,中山篆,小篆,一直到隸楷行草。
展會的另一個重頭,當然就是大都會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黃庭堅書法,紙本《廉頗藺相如列傳》。
這是書法史上最長的一幅草書紙本,縱325厘米,橫1822厘米。除去兩頭裝飾部分,隻黃庭堅書法部分長度就有十六米多。
作為長期臨習黃庭堅書法的人,周至隻覺得自己今晚來著了,匆匆看過其餘文字,便懷著朝聖一樣的心情,在這幅字前久久盤桓。
為了照顧社交,同時又不妨礙自己研習這幅作品,周至乾脆又在這裡開了個“書法沙龍”。
“這道書法作品卷尾無書寫紀年和史款,但是從卷內鈐有的‘內府書印’、‘紹興’連珠印等來分析,以及《式古堂書畫會考》、安歧的《黑緣會觀》等古代著錄來看,約書於紹聖二年即1095年。也就是黃庭堅晚年集大成的作品。”
“《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全篇一共其實是四千五百字。黃庭堅從‘廉頗者趙之良將也’開始書寫,隻抄到了‘先國家之憂,而後私仇也’便戛然而止,是有其深意的。”
“在討論草書的技法時,我們常常會提到個人的性情與學養。個人經曆,性情的變化,這些都會直接影響書法的格調。這篇書法便是黃庭堅通過靈性與心悟融合而成的典範。作品在書寫過程中,流露出書法家的情感與個人哲學,宛如一首無聲的詩歌,字裡行間皆是力量,筆觸間交織著情感的波動。”
“紙本書法真本的重要之處,就是它會將這些信息最大程度地加以保留,這些信息,即便是通過最精妙的雙鉤複製法,依然會有所損失,如果隻看重碑學的話,這樣的損失會更多。”
“但是不是所有書法家都能夠有機會見識前人的書貼,這個實在是過於稀少和昂貴,所以更多時候,習字者是通過揣摩碑拓研習書法,通過這種研習方式得到的傳承,在間架,結字方麵可以繼續發揚,但是在運筆,用墨等讓書法極大豐富的細節之上,卻難以揣摩。”
“再加上書寫載體,書寫工具以及書寫方式的革命性改變,最終一起造就了宋後中國書法一次較大的風格變化,從那以後,就很難再尋回兩晉和唐代的‘正統’書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