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範筠萱身後的郭嘉俊也吃驚得瞪大了眼睛。
當做b超的大夫將超聲耦合劑塗在範筠萱的肚子上時,範筠萱默默祈禱:“千萬彆懷孕啊!”但上帝並沒有理會她的祈求,大夫告訴她,現在已經四十多天了,可以補充葉酸了。
郭嘉俊看著b超報告單,內心激動又驚喜,但他忍著,沒有表現出什麼,他在觀察著範筠萱的反應。範筠萱開始是木然的,消息太突然,她有些發蒙,但很快就清醒了,對郭嘉俊說:“走,咱們再掛個婦科門診,把胎打了。”郭嘉俊先是一驚,但當他看到大廳裡掛著的時鐘後,笑了笑,再看看大廳裡稀稀拉拉的少得可憐的人,說道:“好,四十多天,好打。我陪你去。”當他們來到掛號室時,裡麵已經空無一人,早就過了下班時間。範筠萱隻能無奈地離開。
郭嘉俊開車帶範筠萱回家。路上,範筠萱質問,自己懷孕,是不是郭嘉俊做了手腳?郭嘉俊急忙辯白:“沒有,絕對沒有。我對天發誓……”,接著,他狡黠地笑了笑,說,“我們之前也沒少口口,車上也沒準備那些東西……”
“那都是安全期,我心裡有數。”範筠萱辯駁道。
“安全期也未必安全。”郭嘉俊拉長了聲音說,語氣中帶著得意。
“總共就那麼幾次,哪會那麼準?”範筠萱繼續辯駁。
“中槍中彈這種事兒,一次就夠了。”郭嘉俊的語調越發歡快起來。
範筠萱要明天過來打胎,讓郭嘉俊回家後,不許跟婆婆提懷孕的事兒。郭嘉俊滿口答應。但郭嘉俊是狡猾的,一進家門,便誇張地“哎呀”一聲,說有重要東西落在車上了。範筠萱忙問什麼東西?郭嘉俊說:“就是確認你懷孕的那個b超單。”說完,他突然一捂嘴,仿佛是無意識才說漏的。他的計謀得逞了,嘉俊媽聽到了他的話。兒媳懷孕了,她又驚又喜,催促郭嘉俊把b超單趕緊拿上來。
當b超單呈現在嘉俊媽麵前時,嘉俊媽樂得合不攏嘴。
範筠萱獨自在臥室裡生悶氣。
郭嘉俊走進臥室,向範筠萱道歉後辯解道:“誰還沒有個說漏嘴的時候?”
“演,接著演,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範筠萱沒好氣地說。
嘉俊媽走了進來,對範筠萱和顏悅色、噓寒問暖,一會兒問想吃什麼,酸的還是辣的?一會兒又說需要買什麼,儘管買,彆在乎錢。範筠萱從來沒見婆婆這麼大方過,但大方的因由是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她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郭嘉俊讓母親去燉一鍋酸菜魚,嘉俊媽高興答應,興衝衝地準備去了。郭嘉俊是了解範筠萱的,知道她打胎的意誌是不會輕易改變的,支走母親,方便自己做思想工作。郭嘉俊知道,再說什麼孩子有多可愛,會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快樂,這些片湯話是打動不了範筠萱的,他必須換個角度來談。
他說:“沒孩子的生活,是挺充實,挺快樂的。但人不能總沉迷於同一種生活狀態中,時不時的改變一下,生活會更加豐富多彩。”
範筠萱說:“你說得對,生活的狀態在不同階段是需要做些調整。”
“是啊,你看,咱們的孩子多識趣,知道你整天這麼忙忙碌碌的,時間長了,也沒什麼意思,他呢,就及時出現了,想讓你彆那麼忙了,該換換生活方式了,該收收心了。”
“收心?你的意思是我每天都在玩是嗎?”
“下班的時候,你玩的時間可不短。”
“那是因為我上班很辛苦,每天在辦公室一坐一整天,對著電腦,費腦又費眼,下班了不應該好好放鬆放鬆嗎?”
“我沒說這有什麼不對,也沒說這有什麼不好,但咱不能一輩子都這麼過吧?時間長了,多無聊啊!”
範筠萱反問:“養孩子就不無聊了?”
郭嘉俊說:“養了孩子,你想無聊都沒工夫無聊,因為他會占據你大部分的心扉,他會讓你體會人生的多麵性。”
此時,範筠萱的內心是複雜的,她沒有心情去考慮人生多麵性的問題,她現在很後悔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她不得不承認,懷了孩子,自己是有很大責任的。按照她的性情,她真的很想到醫院去把孩子流掉。但此時的她,不是中二學生,已經是成年人了,有些後果,她不得不顧慮。一旦把孩子流掉,她能想象出婆婆的心境和態度,即便不是整日以淚洗麵,也一定是鬱鬱寡歡,甚至會抑鬱成疾。而老公會因婆婆的狀況而傷感,會把罪責加在自己頭上,再好的夫妻感情,也會變得岌岌可危。如果,給他們生了孩子,婆婆會開心,老公會快樂,而自己呢……都說女人失去自我是非常可怕的,她最不想失去的就是自我,可是,此時的她終於明白,在孩子的問題上,女人有太多的無奈。範筠萱的心從來沒這麼矛盾過,從來沒這麼糾結過,之前,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婚姻生活是這麼的複雜……
婆婆把酸菜魚做好了,讓範筠萱吃飯,非常盛情地為範筠萱夾魚,殷勤得過了頭,讓範筠萱很不舒服。更讓她不舒服的是,婆婆說,他們老郭家三代單傳,終於要後繼有人了。範筠萱問:“要是女孩呢?”婆婆說:“要是女孩,那就再生一個,不能斷了香火。”範筠萱的臉色很難看。郭嘉俊知道,範筠萱最反感聽這種話,急忙打圓場:“男孩女孩都是寶貝,都是咱們老郭家的香火。”
範筠萱沒有心情吃,她要靜一靜,獨自回了娘家。
走時,範筠萱的臉色是陰沉的,這讓嘉俊媽很擔心,兒媳那麼堅定地不想要孩子,不會偷偷把孩子打掉吧?郭嘉俊也有這種擔心,但他是了解範筠萱的,範筠萱做事向來都是擺在明麵上的,是一個心胸坦蕩、光明磊落的人。如果她要打掉孩子,一定會事先通知他的,並且會跟他進行討論,會竭儘全力對他進行說服工作,在丁克問題上,她就是怎麼做的。她知道,打掉孩子會給他帶來多大的痛苦,她愛他,她是不會不顧慮他的感受而貿然行事的。他寬慰母親說:“咱們得給她獨自思考的時間,說太多了,會讓她產生逆反心理的。”
一回到娘家,範筠萱便跟母親抱怨起來:“大清都滅亡一百多年了,人的觀念怎麼還留在過去呢?女人難道隻有生了小孩才能保住婚姻,維護住地位?”
筠萱媽一聽就明白了,女兒一定是在要不要孩子的問題上跟婆家人鬨彆扭了,勸解道:“你想過丁克生活,這是你的權利,嘉俊想要孩子,這也是他的權利。即便他不想失去你,選擇了妥協,他的內心深處也不會高興的,你們的丁克生活不但不會有你想象的那麼快樂,相反,還會留下很大的心理陰影。你的幸福感和嘉俊的幸福感,甚至你婆婆的幸福感都是緊緊綁在一起的,不考慮他們的感受,你是無法追求到你想要的快樂的。在孩子的問題上,你確實應該為他們多考慮考慮。”
範筠萱說:“我從心底裡是真的不喜歡小孩。如果他們的幸福感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上,那這種捆綁的幸福對我來說也太不公平了。”
筠萱媽了解女兒的秉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女兒的秉性也正是自己教育的結果。女兒追求獨立,有自己的思想,敢於率性而為。從小到大,自己都不會強迫女兒做不願意做的事。如果女兒做了什麼太出格的事兒,她會給女兒講道理,讓女兒遵從規範。此時,已經長大的女兒知道什麼是“規範”,什麼是“不規範”,自己沒有理由強迫女兒按照其他人所認可的某種所謂的“規範”去做事,其他人的“規範”未必是女兒認可的“規範”。但為了女兒的幸福,有些道理,她必須跟女兒講清楚,至於女兒會做出怎樣的選擇,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筠萱媽說:“沒想到,心態也會遺傳,你現在的心態,跟媽當年很像。”
範筠萱一驚:“什麼?您當初也不想養孩子?”
筠萱媽說:“可不。孩子又哭又鬨的,拉屎、撒尿、吃飯、睡覺,樣樣都得管,太操心了,要孩子有什麼好的?”
範筠萱一臉的感慨:“好險,好險,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不僅偶然,還很僥幸。”
筠萱媽說:“可不。我和你爸是在結婚之後的第六個年頭才有的你。在沒有你之前,我和你爸的生活確實很精彩,去旅遊,去健身,沒有孩子的牽絆,生活每天都是豐富多彩的。但自從有了你,我才知道,之前的那些豐富多彩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因為你給我帶來的幸福感受是任何事情都無法比擬的。”
範筠萱無法理解母親的話,她皺著眉頭,繼續聽著。
筠萱媽繼續說:“當初我和你爸不要孩子的理由也很多,跟你丁克的理由也很像,為了事業的發展,為了人生價值的實現,為了美好的二人世界,總之,當時有各種各樣不要孩子的理由。可是後來,我們慢慢發現,沒有孩子的生活雖然精彩,但內心裡總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尤其是見到自己的同學、朋友帶著孩子的時候,那種空落落的感覺更加強烈……”
範筠萱說:“所以,你們突然意識到,你們應該有個孩子了,所以,我才有幸來到這個世界。”
筠萱媽笑了。
範筠萱歎了一口氣說:“原來,你們是因為生活過得寂寞、空虛、無聊、乏味了,才想到讓我來給你們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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